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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安阳，养心殿内，长平帝合了折扇，皱眉道：“来人，换盆新冰来。”
一会儿的功夫，两个宫女又将上好的冰盆摆在养心殿，空气重新变的清凉。心情随着丝丝凉意而变好的长平帝，突然转头对身旁的宦官王永问道：“那个李家的小子，如今怎么样了？”
王永闻言，惊的微颤，察觉失态，方才告罪道：“回陛下，微臣听了些流言蜚语，据说已在南疆喂了狼了。”长平帝嘴角扬了扬，仿佛意犹未尽，暗暗点头，“喂了狼？也好，也好……”
……
七月盛夏，南疆湿闷的空气似乎能拧得出水来，李归心正听着四处的蝉鸣，心烦意乱地采桑叶，这五两桑叶，可换一文钱，细数数，可两斤有余了，有时候作坊的掌柜心情好，还能多赏李归心一个铜板。
背篓里装满桑叶，李归心便心满意足，掂量掂量身后的背篓，不禁心情舒畅。在桑树林和缫丝作坊的路上，李归心会路过小镇上唯一的私塾。
教书先生是个中年男人，君子翩翩，面相俊逸，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李归心路过私塾门口，是古色古香的小院，抬头看时，书院门口悬挂匾额，写有“雏凤清声”四字，笔力深厚，如剑芒绽放。
李归心路过的时候，察觉教书先生轻轻看了他一眼。
虽然只是极为细小的动作，如同蜻蜓点水，但李归心仍细心的捕捉到了，只是并未放在心上，全然没有在意，权当先生看了一眼路人而已。
背后，传来教书先生清晰悦耳的声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接着，便是和自己同龄的孩子们跟着奶声奶气，摇头晃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仄，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李归心听着声音走远，自顾自地背完了这《千字文》全文。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最近不知怎么，踏龙桥下的湍急小溪偶尔如同烧开的沸水，整个溪面咕噜咕噜冒泡儿，李归心也时常去踏龙桥看看，看那锦鲤，螺蛳青之类的鱼儿越出水面，高高腾空，又扑通一声落入小溪，砸起一捧水花。
嗅了嗅空气芬芳，李归心顿时又觉得轻快不少，或许是因为南疆之山水极为钟灵琉秀的缘故，连空气都充满活力。对处庙堂之高的人来说，这里既非北方的辽远旷达繁华，也没有南方的小桥流水人家，唯一称道的，也只有丝织品绝顶精美而已，因此，将这南方的南方，谓以“南疆”一称。
李归心放下背篓。
缫丝作坊的老掌柜是个慈眉善目的矮小老头儿，素日里对谁都很和善，也正是看李归心样貌天质自然，清雅出尘，又有些寡言少语，出去干活少有偷奸耍滑，跟其他熊孩子一对比，无端多了些喜爱，便时常多给李归心一两文工钱。
“要不要进去喝杯茶水？”老掌柜收起一筐桑叶，笑着问道。
少年面带羞涩，摇摇头，收下六文钱，谢过老人家，转身跑远。
老人没有急着把桑叶搬往内室，看着李归心的背影，微眯双眼，视线深邃。
李归心轻轻来到私塾竹门后，这里可乘荫凉，更能听到先生授课，李归心对于学业，一直心向往之。自己三岁开始蒙学，父亲李北川除了事必躬亲，更是将李归心送往资善堂，由名师大儒亲自教授李归心，只是家道变故以来，便再也没有余力去习得什么，因此每次路过私塾，李归心都会放缓脚步，甚至入神了，会出神地伫立门前。教书先生微微一笑，也并不在意，反而声音暗暗加大一些，让李归心听个清楚明白，每每如此，李归心便如听暮鼓晨钟，虽陶醉其中，却一下子清醒过来，便腼腆地快步离去。
每隔半个时辰，先生都会放下书本，与学生们畅所欲言，讨论儒学经典。
李归心也曾在国子监，太学等学府，见识过大儒对儒学经典地探讨，但晦涩难懂，诘屈聱牙，据说那是些以读书证圣人位的大儒，实在令人不可及也。
而青泥镇的教书先生所讲，却极为吸引李归心，“儒家三祖之一曾说：‘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做过的承诺不一定遵守，何时不守？违义之时。而不要一味知道‘言必信，行必果’。此事于他处亦有诸多言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吾等道心显现很微弱，而人心却危险。人易忽视道德，而使自己致于危境，故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一直遵从道心，故心安矣。一个人的道德高远，不应有在外于人的物去判断，父母？朋友？神明？儒家三祖？非也，只在于我的道心。二虎，昨日先生叫你背诵《劝学》，今日你却读得绕嘴，安心否？”
不知道二虎如何回答，李归心只是听到私塾内传来一阵大笑。
细细琢磨先生的讲解，正物我两忘时，突然有轻轻地脚步打断李归心，抬头看，先生沐浴在阳光下，推开私塾小院儿的门正走来。
“日后无事，也可来书院旁听。”先生微笑，一瞬间李归心似乎有些眼花，这教书先生的神韵，竟是连当年父亲身为圣人的气势都压不过的，但这个瞬间过去以后，李归心只觉得如沐春风。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李归心闻言却大惊失色，连忙告罪，“先生莫怪，我这就走。”
教书先生这才皱了皱眉，神色坚定道：“何错之有。学问不是收了束脩才有价值，求学之心，才是最好的束脩。”
李归心面色不安，满脸羞红谢绝，道：“先生知道做先生的道理，学生却不能没了学生的本分。”。
教书先生定定看着李归心，只叹了口气，道：“踏龙桥景色宜人，有空常去看看，身处市侩而寄情山水，也是学问。”
教书先生看着李归心离去，转过头去，目光由近及远，最后看向镇子中心处的老井，直到私塾的孩童开始耍闹喧嚣，先生才回过头来，拿着柄戒尺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