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泥镇

　　圣人，已踏仙云之列。
　　仙云朵朵，却一朵更比一朵高，初踏仙云境界，称谓圣人；再踏仙云，便为人间神仙。天之高远，云之缥缈，才铸就神之威严。世人只知道神仙一说，高不可攀，唯有神仙本身，方知境界。
　　统领五万北疆兵马的圣人李北川战死于沙场，一袭白袍的异姓藩王人间神仙苏停云亦为国而死。
　　天微微亮，尚有残星。
　　长平皇帝端坐俯首养心殿书案前，仍在审视六部内阁呈递上来的奏折。
　　大燕开国不过二百余年，先帝原为前朝门阀世家，前朝享国五百年，暮气沉沉，暴戾腐败，任他国欺凌宰割，世家一呼清君，天下赢粮而影从。以李氏世家多为圣人，实力雄厚，对内又爱民如子，领兵出战，战无不胜，众望攸归，历三年而称帝，称帝以来，百废待兴，却仍面临龙盘虎踞的局面。
　　如此外患，内忧必不可有。老神仙苏停云一辈子尚未迎娶妻妾，子嗣更是闻所未闻，人死如灯灭，只得在皇宫的功臣阁内，修筑苏停云的雕像，供世人礼拜。而北疆铁骑总兵，前兵部左侍郎李北川，为国而战死沙场，忠义之将，赐其妻三品诰命夫人，金千贯，嫡长子成年后可恩荫祖辈官职，皆大欢喜。
　　长平七年五月。
　　正和殿内，大朝会上，长平帝欲退朝时，突然有言官弹劾故去的李北川，后经半数文武一致上书，罗列前兵部左侍郎李北川四大罪名。一罪曰朝内广结党羽，培植势力；二罪曰临阵退缩，妄图反戈；三罪曰培养亲兵，用以私人；四罪有些着实耐人寻味，第四罪则是其李家府邸占据了王气。
　　长平帝通力彻查前三罪，后查明罪名有实，证据确凿，而第四罪实乃点睛之笔，毕竟王气荒诞，谁能知之？圣上因而震怒，下诏书曰：收其爵，家产依数充公，男眷斩首，女眷充军。首辅夏休复力劝圣上，李北川镇守重城幽云多年有功，念其唯一长子李长庚年幼，便死罪可免。但仍活罪难逃，下令将其弃至南疆。
　　南疆为不毛之地，川泽广布，怪石嶙峋，精怪出没，崇山峻岭而人迹罕至。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李长庚还未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家族又遭受重创，母亲闻讯后，便告诫李长庚道：“日后万不可有为母亲报仇之念之举，此中关系甚大，浊水极深，南疆虽是险恶，然而恶不过人心。从今往后，你改名归心，我儿好好照顾自己，平凡的活下去，就是为娘心愿……”
　　在朦胧的泪光中，年仅八岁的李归心随军伍启程，被押送南疆。
　　同日，其母江姝，太庚江氏世家之女，自绝于李府，江氏世家亦被朝廷责罚，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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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几日，又是阴雨连绵，几日不见阳光，没由来就让人烦闷。一年很快过去，九岁的李归心被军伍们弃至南疆深处，要么说天子脚下的落花渐欲迷人眼，在这里，一望无际的深山老林，数不尽的妖精山神，零零星星的简陋村落，李归心都在慢慢适应。
　　这里再不见曾经满天的大雪，也不见其乐融融的李府。被驱至南疆一路上，所幸父亲曾经麾下的军士王大千一直偷偷关照李归心，直到将李归心安置在青泥镇的缫丝作坊，王大千才安心返回禀告。
　　小孩子的适应能力总是很强，破旧的镇子有破旧的老宅。里正是位不苟言笑，佝偻着腰的老头儿，顺手把李归心领去一户四面透风的老宅院，冷眼瞥了瞥李归心，“老子懒得管一个小王八蛋的死活，也厌烦镇子上有什么乞丐流民，算你个王八蛋运气不赖，这户人家前不久被蟊贼杀绝了，以后，你小子就当个窝儿吧，晦气……”里正拿着王大千送的五两碎银子，一瘸一拐的走远，李归心心里却终于有了一点欢喜，以后，我又是有家的人了。
　　青泥镇上，有那给朝廷进献上等丝织的作坊，后交付地方转运使验货上交，算是赋税，剩下的一点劣丝零头儿，自然是老百姓的，家用还是买卖，朝廷不管。李归心幼小，学不得手艺活儿，素日里便跟着采釆桑叶为生，无奈天公不作美，接连几日阴雨天气，没有人出来采桑，自己的老宅子竟然四处漏雨，总算是千求万求，在旁院刘大婶不耐烦的眼光下，李归心扛来了把破木梯子。
　　李归心送还破梯子，刘大婶充满狐疑，“小东西，没给你大婶儿弄坏吧？！”
　　李归心嘿嘿傻笑，道：“哪能呢刘婶儿，我才多重啊。”
　　回到老宅，李归心双手托腮，坐在门口，这里视线很好，面前的小雨淅淅沥沥，远处的群山则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几串笑声让李归心侧了侧头，几个小孩子，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赤着脚，专在水洼里乱踩，小孩子们听父母的话，不敢和李归心一起耍，总听说这小子将来也是要被杀头的，而问原因呢，自家的父母却说不出个一二三，但久而久之，真的没有孩子敢和李归心有交集。
　　李归心看着大家耍的开心，心向往之，但苦于没有蓑衣斗笠，之前往返刘大婶家一趟，衣衫已有些潮湿，再出去怕是浇透，只能眼巴巴看着。突然想到什么，李归心抬头看着阴沉的云朵，轻轻说着，“今天是二月二吧。”
　　小镇上有座桥，横跨一条略微湍急的溪水，名为踏龙桥。起初听这名字，李归心还有些心惊胆战，这要是放在都城安阳，怕是会惹的圣上龙颜震怒，过了一段时间，李归心才知道了什么是山高皇帝远。。
　　走过踏龙桥，迎面而来的是梨花巷，名字是很清新脱俗，然而只是一条窄小的老巷子，有老汉策牛车而过，“啪叽”一坨牛屎便拉在地上。在梨花巷的尽头，是村里人都赖以生存的老井，老井旁，则是一颗参天的槐树。
　　在李归心的老宅子，正好能看到这口老井，而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老井有些不同寻常，竟有水花溅出井口，只是雾气氤氤氲氲，实在看不真切。李归心有心走过去一探究竟，又怕惹了风寒，只得作罢，所幸过了一阵子，老井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