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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娜塔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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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塔莉久违地饱餐了一顿,她吃相实在差极了,任何一个饿了四天的人吃相都不会好看。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祖上显灵误闯了蘑菇田的锤头妖,胡吃海塞、龇牙咧嘴、顿头如凿。
  蓝洞人只有在万般无奈的时候才会冒险到地表狩猎野兽,他们早就把先祖地上生活的经验忘得一干二净,一旦到了空旷的地方,他们连只兔子也抓不住。初来乍到的娜塔莉眼睁睁看着各种行动敏捷的异类生鲜飞来蹦去,用尽了诸般本领,仍旧一无所获,只能靠野蘑菇和某种颜色可疑的浆果勉强维持体力。山里土层稀疏,地力寡薄,大半天的时间,一个山头转下来,只能采到一小捧。她就这样边走边采,很快,连自己的来路也认不出了,迷失山中,无计可施。如果不是偶然发现了这条几不可辨的林间小道、撞见这个自称珐特蒙德的人类,她也许根本活不了几天。
  “我收回之前的话,现在我知道了,你绝对不是因为肩膀带伤才使不上力的,”自称珐特蒙德的人脸色古怪,介于想哭和想笑之间,“你不是天天吃这么多吧?”
  在她奴隶生活的第二天,主人险些被她吃垮。出身高贵的人固然不会熟悉卑微的感觉,她努力适应着,争取不会三番五次被捆绑自己的绳子绊倒、不因砂砾割破脚心而疼得叫出声来。
  她反复强调过,不需要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她不会跑的,跑了才没有活路。这可不是在敷衍——蓝洞人独自在地上根本活不下去,前几天她还不相信,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现在她对此深信不疑——自己就是个笨蛋、蠢货、神经质、自大狂。
  自称珐特蒙德的男人当然不敢相信她,一旦她恢复了力气,随时可以把一个成人的头掐掉——那晚的事如果再重复一遍,他绝对是先死的那一个。
  娜塔莉自然也不肯相信对方,谁会相信一个靠把戏取胜的手下败将?
  珐特蒙德把她捆在树上,拿着一片烧黑的小银刀在她肩头的伤口上又切又捅,好像在刻画什么诅咒的符号,先是刀,而后是几种弥漫着灾难气息的水,而后又是刀,而后又是水,反反复复,每一下都痛彻心扉,疼得她几乎昏厥。她总怀疑自己的肩膀被下了毒——理由是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手上都没有力气——而且还据此杜撰出了一套道理:每隔半日必须被涂上一种清爽但火辣的药水,才能暂时保住活路,如果她挣脱逃跑、或者珐特蒙德意外坠崖,没有了药水涂,那便要丧命。为此,最初的几天里她知无不言,表现出十二分的顺从。
  “蓝洞……你的人,都像你这么……勇猛吗?”终于通过了山崖路,连气氛也变得随意了起来。珐特蒙德骑着高头大马在林间踱步,娜塔莉甩开步子跟在一旁,完全不显得吃力。
  “有人强,就有人弱。”她含混其词,但语气很自信。
  “像你这么强的有多少?”
  “一个氏族里总有三五个,部落里二十多个大氏族、上百的小氏族,你估计会有多少?更何况在那附近群山之间,散布着我们七十多个部落。”娜塔莉其实并不了解其他部落的事,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存在。
  每个蓝洞部落都是一个独立王国,各自埋头开掘腹地,几乎不存在外交——因为除了地表和深渊,没有什么能把他们的领地连在一起。地下资源太紧张,也太珍贵,空间促狭、难以周转,每次灾害都有可能酿成危机。一旦两个部落接壤,不出几年便会开战,不争斗到其中一方亡族灭种或被迫服从便绝不罢休——长老们说过,氏族这个概念就是这么形成的。这就是千百年来蓝洞人的生存法则。
  “民间传说你们人有三四层塔楼高,几拳就能打穿城墙,我一向不信这些没有根据的话,可见到你之后,我觉得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你说的可能是sqowresnatchtah。”
  “那是什么?”
  “祖灵化身,先祖神的化身。”
  “化身?那他们是(蓝洞)人还是……?”
  “原本是人,小的时候都一样,长着长着就,大了,”娜塔莉回想起某个部落先祖远征深渊的故事,“越长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洞里装不下她,只能到别处去,”那个故事有头无尾,记载故事的石板在地震中碎裂,没人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一千多年前就灭绝了。”
  传说最开始祖灵化身随处可见,代代都有,人数众多,他们绝大多数都下了深渊,为亲人开疆拓土,一去不返。可逐代下来,变得越来越稀少,后来每隔几代才会零星出现。部落里的最后一位是个女人,为了扭转化身日渐稀少的事实,违戒生下了七八个后代,但没有一人能继承她的天赋。
  “你先前说的受人尊重的仪式是怎么回事?你们只吃族人,不吃俘虏?”
  “泽地人和那雷布人才吃俘虏,他们都是懦夫、渔民和偷婴儿的贼,还有吃大粪的灰颅人和旁加密人,”她提到的名词都是远古时代各蛮种部落先民的邦国,在人类从遥远的东方踏着烈焰与哀嚎铺就的尸山血海掀起灾难之前,诸邦国分布在荒蛮大陆的各地,为土壤的颜色相互征伐不休——这些都是她从历代长老口口相传的先民长诗里听来的——她嘲谑地看到高高在上的人类面露茫然,对这几个名词一无所知,“他们都死了,让你们杀光了。”
  “我只听说过旁加密人,而且他们也不吃……算了,你们好像很鄙视对孩童下手的贼?”
  “我们讲尊严,”娜塔莉大声说,“跟你们不一样。”
  “你们劫掠村子的时候没杀过孩子?”
  “大多数人都不杀。”她没敢说实话,她自己就下过死手,还不止一次两次——婴儿长大会变成孩子,孩子长大会变成人,人会穿上铁甲、扛起刀枪——反正都是一回事,讲这种虚伪的道德有什么用呢?可珐特蒙德几次绕到过类似的问题上来,似乎对这一点格外在意,不管怎样,她很确定这就是对方想听到的答案。
  这个男人似乎对蓝洞社会的一切都饶有兴趣,娜塔莉谨慎地揣度着对方的期待,时而给出一个七分真三分假的回复——她一点也不关心事实如何,也不在意什么部落的秘密,在不触及她私自划定的所谓尊严的前提下,她只在乎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满意,毕竟他此刻执掌着自己的生死。
  每天两次,娜塔莉的双手能在休息时暂时得到解放,束缚的感觉并不算讨厌,对这样一个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个体而言,所谓自由这种东西,只要能换来食物、保住性命,那尽数牺牲掉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怕的只有那夜幕低垂下的巨大黑洞,平日里伪装成山涧和溪谷的容貌,伴着活泼的激流和明快的色彩;可一旦入夜,立刻就撕下花哨的伪装,露出狰狞的面孔,匍匐在她的身侧,舔舐着她的脚掌。她知道,这深渊终究有一刻会忽然裂开——或迟或早——浮现出那只遍布血丝和枯黄指爪的眼睛,死盯着任何一个胆敢惊扰冒犯的凡俗小人,在它锐利的凝视下,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藏身。每当在这样的地形旁露宿,她就会汗出如浆、毛发倒立,扭动着紧缚的身体,蜷缩在倚靠山岩安睡的珐特蒙德脚下,背靠篝火,寻找片刻的安宁。
  “我不想杀你,也不能放任你留在这里祸害别人,”睡梦中娜塔莉回忆着珐特蒙德第一天夜里对她说过的话,“我能带你穿过人类的地盘,送你去边界,但你的身份要暂时改变一下;到了边界,你爱去哪都无所谓,作为代价,在这段时间里,你对我不能有任何隐瞒……”
  娜塔莉不想去边界,过去的一切已经在焦热中枯萎,留在这里是死,回到地下也是死。可梦中的自己与现实中一样,一口答应了对方提出的条件。梦中本不用如此一板一眼的——脑海中另一个俏皮的声音喃喃自语,不想答应就不答应,想答应也可以不答应,答应了也可以反悔——梦中一切都是围着你转的,任意要求,随性变动,你到底在怕什么?——亦或是,你原本就盼望这样?
  她不盼望这样。她低声咒骂着。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绞动贫乏的脑水让她备受煎熬。但好在这只是个梦而已,梦里为何要如此为难自己呢?
  第六日清晨,看着珐特蒙德把最后一点药水倒在自己肩上,娜塔莉享受灼痛之余,心底浮现出一丝恐慌。
  “你们的伤口为什么恢复得这么慢?”
  “我……不知道。在地下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她随即讲起城镇狭窄的牢房和在那里莫名死去的族人。
  “作为一个医生,从表观上我看不出你们和人类的身体结构有什么本质性的不同——你先别急着打断我,我指的是生物学意义上,与你们卓越的种族自豪感无关——如果我能有机会解刨几个蓝洞人的遗体,或许能找到佐证这个观点的证据……总之,目前我只能将这种现象归因于对突如其来的地面生活的极端不适应。”
  娜塔莉方才脑门一热,确实想打断他,把脆弱的人类与自己相提并论是对先民毫无道理的亵渎,可她听不懂“生物学意义”和“种族自豪感”是什么意思,也听不懂后面那一长串的定语,她只捕捉到了一个词,并大体猜出了含义。
  “你想要‘解刨’我?”她有些紧张。
  “不我不想。解刨你不需要先给你治伤——如果治不好,再解刨也不迟。”
  “可没有药水了!”
  “我真搞不懂你。有时莽撞得像没有脑子——我这句话是从生物学意义上讲的,不是在批判你的智力——有时却又很怕死。感染溃烂的时候不见你害怕,现在却慌乱起来。在我看这根本就是相互矛盾,难以解释。”
  娜塔莉还是听不懂“生物学意义”,但觉得并不像他说得那么复杂,她想张口反驳,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切技艺对她而言都像魔法,她不知道哪一招是善意的,哪一招又会要她的命,她只知道凭空出现的善意是没有道理的,而要她的命天经地义。她动动了嘴唇,终究也没吐出一个字。
  “不想说就算了。那不是药水,只是烈酒,随处都能找到。告诉你两件事,坏消息是在你的帮助下,我们没补给了;好消息是,你睡着时我在附近转了一下,我们大概今天就可以下山,”珐特蒙德补充道,“我是说,再也不需要露营了——你不用害怕了。”
  娜塔莉微微发愣,贫乏的辞藻有点跟不上节奏。她不相信那是什么“烈酒”,蓝洞人会用多种蘑菇和狐鼠血酿酒,他们在村子里也抢到过酒,酒的味道她不陌生,与那神秘的药水一点也不像。可她忽然不再想反驳对方,只是呆滞地点了下头。
  穿过最后一片密林,两人登上一个土丘,与裸露风化的岩层不同,它是绛紫色的泥土伴随着碎石砂砾混杂而成,在周边翠绿的景致衬托下显得有些突兀。站在土丘上,山下安谧的村落和原野依稀可见。
  “这是我们的地方,”娜塔莉踏在圣洁的凝脂上,神气高昂,“这里有过我们的城市。”
  “头一次听你主动开口……这就是你先前提到的长老们讲过的‘赋予色彩之地’?”
  “对,这就是我们的‘色彩’,”她回忆着长诗里的描述:
  “‘丰饶的大地涂满膏与脂//
  那是肉和血的歌与舞//
  第二夜的先民从更深处踏来//
  第一夜的子嗣化石为土//
  世间被赋予八种真实//
  根植于不朽的光与鼓//
  艳丽的光彩喧闹异常//
  第三夜的紫色蔚如归属’”
  她吟唱的是先民的语言,然后搜索枯肠尽己所能向珐特蒙德逐句翻译着。
  “……你……确定是你解释的这个意思吗?”
  “大概。”
  “血和肉从地底下窜出来?变成油脂?三夜之后,颜色发紫?”
  “我也没这么说。”
  珐特蒙德叹了口气,苦大仇深的嘴角仿佛在抱怨沟通的艰难。
  “其实我也不懂。没人懂。”娜塔莉怀疑念起这段长诗的长老也同样困惑着,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总之它很神圣,值得你们代代记挂、夜夜揪心,一有机会就尝试打回来。”珐特蒙德总结道。
  “你们不懂,你们不可能懂。如果没了这最后一点盼头,它会把我们都拖下去,什么也留不下,”娜塔莉咬着嘴唇,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紧盯着珐特蒙德深灰的眼瞳,神情从未有过地庄重,“它已经醒了——深渊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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