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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尤瑞尔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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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式在宅邸后院的小教堂里举行,这里曾经是侯爵的曾祖父依照乌森贝德圣堂的模板为其母亲特别修建的祷告所——老夫人来自遥远的南湾旧地,祈祷流程与北方多有不同。老夫人过世之后,这里便成为了家族教堂,专门用来筹备重大节庆典礼,见证了几代侯爵的生老病死红白诸事。
  尤瑞尔对这个安排并不感到诧异,蕾雅三岁时的授餐礼就是在面前的石膏台上完成的,当时他就站在大门右侧的墙边,以世子(也就是现在的侯爵)好友的身份观礼。家族教堂是非常庄严崇高的场所,一般来说,女孩的家务事很少配得起贵族家庭如此程度的重视,但离经叛道的侯爵本人丝毫不在意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教条,他只有蕾雅这一个女儿,他能为她做任何事。
  尤瑞尔跟随迎宾佣人的脚步,在第一排正中间的某个位置坐好,坐在他右手边主位的老友侧过身来,同他聊起近期发生在学城的笑谈。宾客纷纷从酒会和舞会现场涌到这里,狭窄的教堂顿时喧闹起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众女士们簇拥着走上前台,隔过人海向他们落座的方向挥手。蕾雅一蹦一跳地,像个即将被淹没于金丝海潮中的冲浪顽童,绽放着太阳花一样的笑容。
  “爸爸!老师!你们在这里呀!”蕾雅的脸蛋红通通的,小鼻尖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显然与那群姑娘玩得热火朝天。
  “坐下,孩子,喘口气,”侯爵向右挪了一格,拉她在二人中间的位置坐好,“一会儿有你折腾的呢,现在还不是时候。”
  “妈妈会来吗?”蕾雅大大的眼瞳闪着琥珀色的光。
  “会的,会的,一会开始的时候她就来。你也不想看她被累倒是不是?”
  “爸爸,爸爸,你保证她能来吗?”
  “没错我保证。不信的话你问尤瑞尔,他会为我担保的。”
  “你母亲今天气色很好,来走一趟没有问题。她只是有点虚弱,现在这里太吵了,不大适合她。一会儿会安静的。”尤瑞尔接过话头,以家庭医师兼教师的身份不容置疑地说。
  蕾雅回看向父亲,撇了撇嘴,“我可不信你,我信老师。”
  蕾雅的母亲七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以后精神一直很不稳定,平日里往往靠镇静剂才能安静下来。她很爱蕾雅,所有人都不怀疑这一点,但有的时候她总会做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有段时间她的状态看起来有所好转,难得亲自下厨为蕾雅做了一桌好菜,当蕾雅把她精心烹制的萝卜从碗里丢出去的时候,她抓起发烫的银茶壶向女儿的头顶灌了下去。
  “夏妮能来就好了。”蕾雅显得有点失落,妈妈的出席被保证了,如果说这场宴会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缺一个最好的朋友。
  “这可真没办法,”尤瑞尔摊摊手,“你知道缪袭(Mu:θin)老师的古怪脾气,想让他同意给夏妮开假,除非拿着我本人的死亡证明。”蕾雅呲牙咧嘴,发出可爱的嘘声。几年前缪袭曾被邀来这里给蕾雅上过三天素描基础,第四天就卷铺盖不告而别了。
  “你可一定把今天的事告诉她,让她画下来送给我。”
  “过几个月学期结束,你自己说吧,你的话比我管用,她一准给你画,”尤瑞尔扶了扶她头上的银丝发冠,不知道是在哪里疯玩所致,精致的轮箍有些变形,“倒是你这边,想好你的新生愿望了吗?”
  伯交兰本土的孩童有两次“新生”,一次是从母亲的身体里爬出,一次是挺过了多难的童年、在十三岁生日这天成人。究其习俗根源,是过去人们对极高儿童早夭率的恐惧。人们都说,在这天许下的愿望有非凡的魔力。
  “想好了!”蕾雅兴奋中透着一丝神秘,“不过不能让我爸爸知道。”她回头瞥了一眼父亲,却发现他早就从座位上消失,跑去了门口的位置与几位贵胄名流说话。
  “你不用跟我们任何人说,一会成人礼进行的时候反复在心里默念就可以了。”
  “可我想让你知道。”
  “那好啊,”尤瑞尔嘿嘿一笑,一个劲爆的消息即将到手,有了这个钓饵,他再也不怕老友当众开玩笑揭自己学生时代的底了,“我倒是要听听,回头要挟你爸爸用。”
  旁边很嘈杂,尤瑞尔聚精会神,不想漏掉一个字。
  小蕾雅深吸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古朴的石砖、典雅的陈设忽然在她身侧融化溃烂,无声坠落在地板上,激起涟漪般层层叠叠的浊流,尤瑞尔吓得跳起来,不由得后退两步,却被椅脚绊倒。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想爬走,却无法用力。身旁的所有人还保持着上一刻的姿态,仿佛失去神志,与背景融为一体。
  蕾雅缓慢地张开口,擦着淡粉的小巧鼻尖迅速抹平、流下,淌进她撕裂的嘴角,发出呲呲的响声;光彩照人的金发迅速褪色枯萎,顺着挺拔的双肩滑下,仿佛难堪重负;琥珀色的眼瞳浮现出白色的雾,结上灰色的痂,随即皲裂开来,涌出暗黄的脓水。
  “尤瑞尔……”她呼呼地喘着气,声音阴沉而嘶哑,不像是妙龄少女的声音,倒像来自一个咳喘半生的酒鬼,“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尤瑞尔……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一步一步挪近,淌倒在浑浊的地板上,生满了脓疱的水白色左手无力地抱住尤瑞尔的肩膀。两人的脸咫尺之遥,腥臭的呼吸吐在他脸上,蕾雅不断重复着那几句话,时而清晰,时而含混。
  尤瑞尔从睡梦中惊醒,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他摸摸脸,细密的短胡茬划过手心,触感很真实。
  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做过梦了,自从蕾雅离开之后,他度过了一段异常难熬的日子,那个场景天天在眼前浮现。但生活毕竟还要继续,夏儿还在等他回家。当他重新站起身来,迈步向前时,却发现梦境被自己丢在了身后。学城的朋友普遍认为,这属于一种应激性的创伤综合征,它的存在是为了保护某些东西。不管怎么说,从那时起,入睡之后,他只能在混沌的泥沼中蹒跚学步,再也没有忆起一个人、一件事。
  可这次,情况不一样了。
  尤瑞尔拢共在卡尔爵士的庄园待了八天,直到他走到终点、被抬入阴冷潮湿之地等待被世人遗忘。他留在这里,并不单纯是为了缅怀老友。他的学识体系因为近来发生的事而受到了根本性的重创,他开始陷入迷茫,浑如婴孩。他需要一点时间搞清现状,梳理思绪。
  千百年来,白尸疫与人类社会同生并存,时强时弱,症状也千变万化,但历来遵循着自己的规则。规则有四条——作为伯交兰世界的常识在整个大陆无人不晓——致死性,周期性,跳跃性,以及不可干涉性。凡是感染者,一定会死,无一例外。凡是爆发,必以四年为周期循环出现,每次持续三到六个月便戛然而止,无一例外。
  但这一次,“例外”出现了。虽然只有区区一个病例。
  疫病上一次在本地的爆发出现在帝国历第四纪元807年(4E807)的八月至十一月,距离今天,不过两年零十个月之久,它本应该在十四个月之后爆发,而不是现在。如果证实固有的周期被打乱,世间数千年来对于白尸疫的认知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由此滋生的恐慌和末世论对人类社会的潜在危害更甚于疫病本身。
  从悲伤中恢复过来的尤瑞尔与阿诺德一致认为,这件事的严重性应当值得引起学城的警觉——白尸疫是跳跃的,不会在一个固定的聚落和家庭单位中集群爆发,与这里相同的故事,极有可能正在其他城镇上演着。他赶忙写了一封信,详细描述了这一异常病例的诸般细节,托香肠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邻近的城镇,寄往帝国大学交给他的好友穆宁(DanieldeMuhnin)。自从尤瑞尔因盗窃库藏而被学会除名后,便不再具备提供可靠科研报告的资格,所以近年来他的发现全部是通过几位好友代为发表的。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派人寄出信件后,尤瑞尔无力地躺倒在床铺上,灰心地想道。白尸疫不被任何已知的科学手段有效干涉,疫病降临时,医师所谓的警告不过是“远离人群”和“准备后事”罢了。虽然千百年来有无数狂人和民间学者宣称有所发现,甚至还有三两例无法考证的成功者的事迹在广泛流传,但学城拒绝采信任何一个没有可重复性的孤证。科学的篱笆之外,便只能用宗教填充,一个又一个教团宣称白尸疫与自己信奉的不朽者有关,学城对此更是嗤之以鼻——把一切来源可疑却又说不清道理的事物推上神坛是人类自古以来的天职。
  当今学界对于疫病的根源有几十种可能的猜测,互相之间扯皮不断,争吵无休,几方唇枪舌战,交章抗辩,养活了大半个帝国大学医学院。
  求学时代,尤瑞尔的一位导师(一个来自南方富饶之地的肥胖贵族女性)坚信人的生命力根源在于脂肪,而白尸疫会破坏人体“内环境”的“脂稳态”,使脂性体液从溃烂的体表迅速流失,最终躯体衰败而死。她疯狂鼓吹以暴食积累足够的脂肪来与“疫气”相抗衡,以蜡油涂抹病患的溃疮来阻止流失,并时刻准备为自己的正确性现身说法——这种观点曾一度受到贵族的普遍欢迎,可惜的是,她并不曾有幸感染,而是因为肥胖,压塌了实验塔外置旋梯的隔板,从十三楼的高度一跃而下,生命力滋润了整片草皮。
  胡思乱想中,尤瑞尔茫然入睡,做了上面的那个梦。惊醒后的他反复回忆着梦里所有的细节,在惊惴中揣测着它可能带来的预示——他发誓自己一点都不想这样做,可思绪就是不肯放过他。终于,他熬到了天明,数日积攒的阴云随昨夜的暴雨席卷而过,天空重新放晴。今天是他预定离开庄园、与阿诺德分别动身的日子,他不想迟到。
  草草地用过送进屋里的早饭,尤瑞尔拖着笨重的行李来到门前。阿诺德早已候在那里,向他招手问好。
  卡尔在十年前失去了他的二儿子兼继承人,依照王权法,他的爵位理应由潜在的第一顺位继承者——他那因在国丧期间聚众窝娼而被逐出家门的长子继承。阿诺德决定立即动身,在本省总督颁布褫夺无主爵位的政令前把大公子找回来。
  “很抱歉,尤瑞尔,”阿诺德郑重地说,“这是我们最后一辆马车,但我必须靠它赶往离人港,不能送你一程了,请收下这匹坐骑,作为这次劳碌的补偿,它会带你回去的。”
  尤瑞尔很感谢,这样一匹老马对此刻的自己来说价值非凡。
  “卡尔的子爵衔空窗期只有十个月,如果你没找到可怎么办?”空窗期是王权法规定的必须承嗣的最长限期,逾期被默认为主动放弃爵位。
  “那多半会被总督收回,封给卡尔那个干佣兵的酒鬼兄弟,或是随便哪个让他满意的廷臣。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继续找下去。不过,庄园永远是家族私产,随时欢迎你来落脚。”
  阿诺德今年七十三岁。两个老朋友互相都清楚,找寻的路不会很长了。当年阿诺德曾几次畅谈过自己设想中的晚年生活,固然没人能预判到眼前这种情况,但尤瑞尔知道,对老管家来说,没有哪种结局比眼下的决定更能令他本人满意了。
  “告别了,阿诺德,”两人面对面,紧紧握手道别,“祝你成功。”
  “替我向小夏儿问好。虽然总说去看看她,可一直也没有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敢面对她,每次设想见面的场景,就总会想起夏妮在阳台画画的模样……”夏妮在帝都学画时,曾在卡尔的宅邸住过一年半,阿诺德非常喜欢她,更甚于自己的孙女。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祝她好。”
  “祝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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