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神隐

　　平冈山，小林镇。
　　一年一度的金刚门弟子选拔考试正在进行。
　　一个灰袍老者端坐于一张桌子后，桌子前面一群孩子排成长队挨个走到老者面前，这群孩子中有的不过五六岁，有的却已经是十几岁的少年，不同年龄段的孩子考核的方法当然不同，可根骨却是基本要求。
　　灰袍老者一身宽大灰衣，头发披散，仙风道骨中又透出几分狂放不羁。只见他伸出虬劲的手掌，向桌子前面的小孩身上轻拍几下，有的小孩面露一丝痛苦甚至忍受不住叫出声来，有的孩子却一脸茫然毫无感觉。
　　而无论面前的孩子如何反应，老者都一脸平静，只是淡淡道：“下一个。”
　　很快，近百个孩子都被老者检查完毕，灰袍老者摸出腰间的黑色葫芦，痛饮一口。旁边的年轻侍者走上前，侧身弯腰，一边听老者说着，一边手下记着什么。
　　“凡是编号在告示上的留下，不在告示上的可以回家了！”年轻侍者清亮的声音传遍全场，压住了场边人群中的各种窃窃私语。
　　人群瞬间激动起来，一拥而上，将刚刚张贴好的告示团团围住。
　　有人欢喜有人愁，很快场上只剩下不到二十人，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有两个年幼的，被灰袍老者专门叫到一旁细细叮嘱一番，然后欢天喜地的跟着父母离开了。毋庸置疑，这两个年幼的孩童将作为重点弟子培养，旁边呆站着的一众少年都满脸羡慕的看着两个小孩远去的身影。
　　灰袍老者走到一群孩子面前正欲开口，看到众人的目光正紧紧跟随两个幼小的身影，饶是他经过多年修炼，心海仍泛起阵阵起伏，当年他初入山门时，也是用这种眼光看着那些天才吧。
　　只是一片刻的心境波动，老者便恢复平静，开口道：“尔等既然站在此处，自是满足我金刚门的修炼门槛，只要日后勤思苦练，总会有所成就！”说罢也不多言，竟走到一边坐下，闭上眼假寐起来。
　　年轻侍者往前走几步，别看他年龄和这帮少年相差不大，却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镇外三十里处有一片蓬蒿野草，你们现在出发，尽可能的收割其茎叶，天黑前回来，按照所采摘茎叶的多少排名，末尾十名淘汰！”这话说完，他也不管众人反应，有样学样的坐到了老者旁。
　　蓬蒿野草是平冈山一种很常见的野草，说它是野草又不完全是，平常长在路边，茅屋顶，三两丛和普通野草相似，没什么特色，也无人问津，可若是在野地里连片成势后，就会变了一副样子，不但高度超过一人高，茎叶也变得异常坚韧，结实程度虽稍逊于树木，却不失野草之柔软，也因此成为修行之人常用的一种材料。金刚门以此作为考核，一是考验了少年们的体力，其次则能筛选出合适的采摘野蓬蒿的底层弟子，毕竟门派中多数底层弟子平日的主要任务之一便是采摘处理各类材料供给门派中的高级修士们，而野蓬蒿作为此地特有，不但供给本门高手，也作为一种重要产出为金刚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钱财。
　　众人稍稍一愣，反应快的便撒开脚丫子奔出城外，机灵一些的还知道回家找头家畜代步，一群孩子如同鸟兽群散，只在空地上留下阵阵尘土。灰袍老者虽闭眼假寐，众人的反应却一个不落的映在了心底。修行之人适当借助外物可以节约不少时间，单凭毅力前行苦修者也不乏大神通之人，如何看待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靠近镇子边上有一间茅屋，房顶铺着厚实的蒿草，充作墙壁的木桩整齐严密的排在一起，墙上挂着几个背篓斗笠之类的用具，茅屋虽然寒掺，却颇为整洁，麻雀虽小，却也玲珑有致。
　　一个少年气喘吁吁跑来，匆忙打开门，拿走一把镰刀，将门用手一带，也不看有没有关上，又径直跑了出去。一位牵着牛的村妇刚好经过，看到少年远去的身影，再看看茅屋门半开着，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阿牛，急慌慌的，唉，不知这次能不能被门派挑中……”
　　被村妇唤作阿牛的少年此时正抿着嘴，一脸严肃，匆匆向着蓬蒿野草地赶去，他一边小步快跑，一边心中琢磨自己入选的胜算，又不时想起前几天一起长大的心岚红着眼睛来找他时说的话：阿牛哥，你知道的，我们虽然一起长大，可我爹一直不松口，他就等着这次金刚门的考核呢，我知道不应该再给你施加压力，可……可这次要是你没有成为金刚门弟子，我们只能远走高飞了……
　　即便已经过去了几天，阿牛想起这些心里仍是又心疼又感动。家族血脉割舍不断，一个女孩子说出愿意一起远走高飞的话，阿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负她。
　　想到这里，他不禁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当他赶到蓬蒿野草地时，几个人影在茂密的野草地中已经埋头苦干着，或许说野草林更合适些，瞧着这密密麻麻连成片，一人多高将近两人的野蓬蒿，先来的几个少年身影几乎被完全掩没在其中。阿牛二话不说，选定一片长势较旺的野蓬蒿，挥起磨得雪亮的镰刀，用力劈砍着，饶是他全力一劈，也只在草茎上留下一道深痕，阿牛见此情景，心下更是着急，他知道自己顶多比其他人蛮力大一些，能吃些苦，其他却没有什么优势了。而镇上武风勇烈，每一家或多或少都与金刚门有些联系，也或多或受有些武艺传授，与别人相比，这却是自己最大的短板。
　　阿牛本是当地游方郎中不知从何地领养而来的孩子，在郎中家过了几年后，郎中年事已高，寿终正寝。他不被郎中家人所容，便搬到镇子边上，自己搭建了一座茅屋，平时上山砍柴打猎，采摘些野果不成问题，可这野蓬蒿如此坚韧，没有什么武艺修为的阿牛面临的情况很不乐观。
　　血脉神通，代代不绝，本就是当世家族传承的根本，哪怕是在这偏远山区，哪怕是要加入这偏居一隅的金刚门，没有家族传承的阿牛，对这蓬蒿野草竟没有什么好办法。即便是天才神童，若没有足够资源供给，没有家传或师承的强大武艺，恐怕也拿这野蓬蒿没办法。
　　阿牛一股蛮劲上来，发狂一般劈砍着不很粗壮却十分坚韧的野蓬蒿。一时倒是颇有成效，可蛮劲只能用一时，等这股血气过了，只怕连平时的劲儿也用不了了。
　　再看看离阿牛不远的一个蓝衣少年，面朝一根野蓬蒿，却不急着劈砍，他双手持刀，先向左右虚劈两下，接着似乎沿着固定的招式以身体为轴缓缓转动身体，几圈过后，一声轻喝，一刀划过前面的野蓬蒿，刀起茎断。而他好像力尚未用尽，又往前猛踏一步，左右挥动两下刀，又有两根野蓬蒿应声而倒。片刻功夫便收获三根，而他自身只是喘了几口粗气。
　　离蓝衣少年不远的另一处地方，同样是个像阿牛一般挥动镰刀的少年，看他一身粗布麻衣，家境想必较蓝衣少年差些，他没有蓝衣少年的招式，只是一下一下的劈砍，与阿牛不同的是他用镰刀劈砍似乎遵循某种节奏，总是先对着野蓬蒿根部晃动两三下，接着深吸一口气一刀劈下，然后再晃动两三下，再挥出镰刀。几刀下来总能有所收获，体力消耗却远小于使用蛮力的阿牛。
　　这片野蓬蒿地本就是金刚门培育野蓬蒿的地方，面积当然不会小，平日有金刚门弟子定期巡逻看护，野蓬蒿虽茂密繁盛，却也不虞担心其中藏着什么厉害猛兽，至于妖兽，那都在千重深山中，像平冈山这种小地方，遇到妖兽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
　　阿牛体魄如何强健，毕竟只是少年。前番靠着蛮劲有了不小收获，却越来越觉得乏力，手中的镰刀也是越加沉重，臂膀酸胀不说，手掌却已磨破，在镰刀的木质手柄上留下了斑斑血迹。他似乎觉察不到手上的伤口只是不停地朝着眼前的野蓬蒿挥镰砍下，不知疲倦，仿若人形机器。
　　慢慢的周围砍劈的声音小了，一个个少年都瘫倒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他们身边也或大或小的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只有一道声音依然在不停地传来，一下一下，来自阿牛的方向。
　　几个来自镇上大家族的少年，如蓝衣少年等面露不屑，在这些镇上的骄子看来，没有家族传承武艺，单靠自己蛮力，再给你两倍时间说不定能超过我们。而另有一些少年则露出钦佩，他们也想接着干下去，也想收获更多的野蓬蒿，可已经疲倦至极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
　　当所有人都在休息的时候，阿牛依然在拼命的挥动镰刀，希望能多砍一棵，再多砍一棵。此时他双手已缠上从衣服上扯下的布条，而布条也变成了红色，近乎被鲜血浸透。
　　夕阳西下，到了返程的时候了。
　　一个个少年背着装着野蓬蒿的麻袋，拖着疲惫的脚步，一边暗暗与别人的麻袋进行比较，一边脚下暗暗使劲，期盼能尽快回到考核地点。
　　阿牛双手被暗红色的布条缠绕着，背着自己的那份收获，随着人群往前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远超别人的努力，使他背上的麻袋比大多数人大不少，仅比队伍前列的几个骄子背上的麻袋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