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寒

　　夜寂静无声，夏日蝉鸣间歇不止，东木阁隐龙居里的灯光不断地摇摆闪烁，彷佛承受不了空气中的压抑。炎炎夏日，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来说，应该与小孩子们一起戏耍，追逐着院里的闪尾虫，或者大口的吃着香喷喷的晚餐，又或者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打着小鼾，鼻尖冒着小泡，寻一处舒服的位置沉沉的睡去。
　　但这些对于小陌凡来说却是奢侈的让人心疼，静静的把自己抱得很紧，小脑袋蜷缩在双腿之中，淡淡的白雾从头顶不断地冒出，然后被周围的熊熊大火蒸发，变成了世界中的一部分，如此循环，如此反复。
　　紧紧的咬着牙齿，发紫的嘴唇渐渐溢出了丝丝鲜血而恍如未觉，身上厚厚的灵兽褥子也禁不住夏天里的冰寒，渐渐地泛起了冰霜。窗户边，房门上，整个房间被薄薄的冰晶弥漫，唯独中间数米宽的火炉不停地喷出烈火，此火炉状若一头猪，巨嘴张开，不断地从其口中喷出烈焰，这是天龙大陆的一种生活工具，是用来取火的东西，此炉名叫烈火猪炉，烈火猪是一级灵兽，并且全身火焰，一身火属性，后来有阵法师在烈火猪将死未死之际在其体内布置源气阵法，加以材料炼制，使得此猪虽魂已消散，但火焰却得以保存下来，供人们生活所用。
　　悄悄的计算着疼痛的次数，也许不久就会天明，痛苦终会过去。
　　陌凡忍受着痛苦，不自觉的瞟了一眼窗外，那里有一道影子被凄冷的月光拉的很长很长，影子不停地颤抖，微弱的哭泣使得这片寒冷的空间多了些温暖，房屋里空气中传来了湿湿的泪水温热的感觉，陌凡顿觉心中的寒冷好像减少了很多，不自觉的拉了拉被子，往大火边靠了靠。
　　..........
　　又是一个黎明。
　　渐渐地疼痛消散，陌凡整理了衣服，命人抬走了火炉，然后梳洗了一番，洗掉了满身的汗味，也洗掉了嘴角的鲜血。
　　缓缓地推开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红枫树，看到了那片红枫树下宽广无比的池塘，假山环绕。看来父亲为自己修建的这座隐龙居确实不错，隐龙居取其不凡之意，早在其体质被得知之后，陌龙轩就高价请了一位一级阵法师在隐龙居内布置了一个阵法，使得寒气不至于外漏。本来要等到陌凡十六岁之后才应该住在这里，但由于陌凡天资聪颖，并且一旦体内寒气发作，方圆十几米之内，连修为达到剑师级别的陌无心都不能停留的太久，所以只能提前单人独居。
　　此时在池塘旁边的青石小桌之上，放着一个精美的食盒，隔着很远都可以闻到里面飘来的沁鼻的香味，陌凡微微一笑，并未觉得奇怪，似乎早已习惯了每天早上桌上的食盒和那个娇小可爱的身影。
　　抬起脚步走了过去，陌凡缓缓地掀起身后的衣角坐了下来，然后眨了眨眼睛看也不看一眼便对着身后那颗红枫树喊了一声：“雪芊，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
　　“陌凡哥哥，看来我不能再躲在这里了，每次都让你发现了，哼。”陌凡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可爱却稍显无语略带愤怒的声音。
　　“呵呵，乖，过来吧，一起吃。”
　　听闻陌凡此话，池塘旁边的那颗红枫树后，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她的头上扎着一根细长的马尾辫，头发乌黑油亮，脸颊细嫩红润，轮廓彷佛黄金分割一般比例，大大的黑色眼珠，小小的嘴巴嘟在一起，很是可爱，待到其露出身影，一身淡绿色的长裙，把她打扮得像是精灵一般，好一副美女胚子。
　　陌雪芊佯作生气，小脚踢着路旁的小草，走到了陌凡身边的凳子上坐下，也没客气，便开始吃了起来，彷佛好几天没吃东西一般。
　　“呵呵，雪芊，你慢点行不，又没人和你抢，哈哈”
　　“哥哥，你也快吃吧，母亲做的饭就是好吃呢，嘿嘿，真希望一辈子都能吃下去。”陌雪芊抬起头，嘴角还沾的有一些饭粒，模糊不清的说道，很是狼狈。
　　“嗯，会的，一定会的，看谁吃得多”说完此话，陌凡也开始解决桌上的食物，池塘小院也显得很是安静，只剩下咀嚼美味食物的咂砸声。
　　实际上每天陌凡都会吃上母亲做的饭菜，陌雪芊给自己送来，甚至经常有一段时间，自己玄都阴脉发作之时完全是靠陌雪芊给自己喂饭，并且陌雪芊的体质有些特殊，竟然不畏惧自己的寒气，每次发病时只有她能在自己旁边，想起那个时候的情景，陌凡不由觉得家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吃饭过后，陌凡牵着陌雪芊的小手绕过池塘，来到了家族的中央广场，此处人影密布，家族中央广场是用来家族集会之地，整个陌府分为几个大的区域，除了东木阁，西金楼，北水居，南火塔四方主建筑四面而立将整个陌府环绕之外，另有家族修武堂，藏书阁，刑堂，内堂，外堂，灵兽阁等等。
　　此时正是家族修武堂开启之时，整个修武堂前人影密集。
　　就在这时修武堂前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来人是四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四位老者的身影刚刚出现便使得修武堂前的广场立马安静了下来。
　　“起”
　　几位老者并未看这些孩子们一眼，只是各自走到广场四个角落，在四个方向上站定，然后胡子微颤，爆喝出声，四股玄气汇聚在广场中央形成一把钥匙的形状，片刻后钥匙缓缓成型。
　　“开”
　　在其中一位主事长老的一声呼喝之下，四位老者在场中凝聚的那把钥匙便是对着修武堂的门口暴射而去，想象中的巨响并未出现，那把钥匙在到达门口之时便是缓缓地融进了大门里，一阵光芒闪烁，大门应声而开，显然这是一座小型阵法。而此时围观在周围的家族子弟则不由得惊叹出生。
　　“这就是阵法啊，快进去吧，嘿嘿，此次比试，不知道会是哪位能获得第一啊”
　　“陌林，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陌冲大哥了，嘿嘿，我听说陌冲大哥已经是剑徒七级了，并且其最近获得一门黄阶中级的玄气功法，威力可是不一般呢。”
　　“切，要我说这次还是陌雪堂姐厉害一些，她的落雪掌法可是得了长老真传呢。”
　　“不对不对.....”
　　“你们错了.....”
　　听着家族子弟的声音，陌凡并未出声，知道这是修武堂里面的争斗，修武堂里可以随意挑战，不过只限于同级之间，并且低级可向高级挑战，但是高级不能向低级的挑战，战胜者则会获得一些奖励，陌凡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没有停留，拉着雪芊的手径直从修武堂前的广场穿过，对于陌冲和陌雪等人，陌凡也有听说，不过能被家族子弟这样崇拜，也应该有其不同之处。
　　“咦?这不是那个陌凡吗？听说他经脉纠结，不能修炼，是个废人啊。”
　　“切，不能修炼岂止是个废人，估计就不是人，哈哈”
　　“哈哈，说得倒也是......”
　　“四年前连初试都过不了，玄气测试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废人一个啊。”
　　聚集在修武堂前的一些身影发现了正从广场走过的陌凡和陌雪芊，于是便有人出声道。
　　陌凡彷佛早已习惯了这些嘲笑，想起那个晚秋时节有些刺痛的风景与眼神，手掌缓缓握了起来，但是片刻后眼神微淡松了开来，没有理会他们。陌雪芊一直憋着嘴巴，眼睛瞪得很大，很是愤怒，却被陌凡拉的紧紧地，就在这时又传来一声刺耳的嘲讽。
　　“哎哟，你看，他还想打我呢？哈哈，来啊，来啊。额，我记得上次这个废物好像被陌炎打的很惨吧，哈哈，没有玄气，竟然还那么嚣张，没有父亲的孬种，连他大哥都是个废物，哼”
　　此时陌雪芊再也忍耐不住，使劲的握了握拳头，龇牙咧嘴，小脸挣得通红，愤怒地说道，“你们都是坏人，欺负陌凡哥哥，等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你们，让你们求饶，哼”
　　陌凡紧了紧拉着陌雪芊的小手，脸色淡漠，眉角微翘，像是两只腾起的细小飞龙，显然已是到了暴走的边缘，正待开口时，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又来了，当年你们怎么不敢这么说陌忧大哥呢？不能修炼而已，至于吗，有本事自己靠近他试试，连家主都受不了的寒气，以你们的实力，就是找死，哼。”
　　陌凡有些意外的停下了脚步，松开了紧握陌雪芊的手，回头望去，是一位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头扎两根小辫子，小脸圆乎乎的，此时她正一脸不屑的对着那些嘲笑的人说道，回想起来小女孩的名字，原来是陌紫轩，是自己二叔的女儿，一身修为已达到剑徒六重，算是家族中年轻一代的好手。
　　“陌紫轩，你说什么？哼，待会我要挑战你，哼，一个废物而已，差点连自己的母亲都被他给害死。”
　　“来就来，谁怕谁啊。”陌紫轩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
　　陌凡眼角微颤，侧移目光，看见了这个嘲笑自己的男子，此人叫陌双，是陌家三长老的孙子，一身实力倒也可以，陌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谢谢”
　　微弱的声音传入陌紫轩的耳中，陌紫轩身体微颤，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自己的这个弟弟十几年来很少和谁说过话，自从小时候那次伤人事件之后更是沉默寡言，冷冰冰的，这次竟然和自己说话了，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发现陌凡和陌雪芊的身影在自己发呆的片刻早已走远，看着那个背影，陌紫轩发现他并未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瘦弱，十二岁，却感觉比自己还要高大。
　　“各位叔叔早”
　　“十三少爷早，小姐早。”回答的是陌府护卫，陌凡在家族中最小，所以按照大小排序，陌凡便是陌家的第十三位少爷，而这些护卫属于家族玄卫中的黑甲卫，几人微笑着点点头，同时心里暗想，这个家族中最小的少爷每天都要从这里出去，然后直到下午才回来，每次都和自己等人打招呼，丝毫没有架子，虽然每次都是同一句话，不多说其他，却没有那种盛气凌人之感，让人感觉挺舒服。
　　“可惜了，无法修炼啊，并且十二年之期就快要到了啊”一位黑甲卫看着走远的小小身影，感叹的说道。
　　“是啊，大老爷一去不归，十三少爷还这么小，真可怜啊。”
　　出了家族，他们穿过大街，一个时辰之后，陌凡来到了郊外的高地，脸上没有一点疲惫的痕迹，也没有一点汗渍，缓缓踏出几步，然后盘膝而坐，陌凡手里拿着那个高大的男人送给自己的龙形玉佩，静静的望着来时的路，陌雪芊则是趴在他的旁边睡着了，嘴角还冒着小泡，很是可爱，渐渐地天边的云彩被照成金黄色，像是正在煎的鸡蛋。可是等了许久，依然没见到那个高大男人的声影，直到陌凡自己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拖得越来越长，身影也变得越来越淡薄和寒冷，之所以今天要在这里呆上整整一天，就是因为八年前的今天，是父亲陌龙轩离开家的日子。
　　没有回来，还是没回来，依然没回来，四岁以后，过了八年了，还没有回来。
　　夕阳的余晖将远处行走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影子拖得很长，疲惫的身躯却踏着坚实的步伐，一步一步，身边还不时传来小女孩好奇的声音，两只小手牵在一起，从夕阳中走向黑暗，但更多地却是像从那处笼罩了很久的黑暗中走出来。归途依然，待和守卫们再次问好之后，陌凡拉着陌雪芊向着母亲的房屋走去。
　　轻敲房门，母亲似乎早已习惯，房门应声而开，露出那张憔悴的面容，她心疼的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然后拉起他们的小手走进屋，命丫鬟关好了门，然后挥散了周围的丫鬟。
　　“又去等你父亲了吧?雪芊也很累了吧？”萧若雪看着儿子失望的神情和女儿疲惫的面容，心疼的问道。
　　“嗯，是的。”
　　“嗯，母亲，我们回来了，哇，好香的饭菜”，陌雪芊则是看着房间里的饭菜不由得眼冒金光，从萧若雪的手臂之下穿了过去。
　　“这个小丫头，还是这么贪吃，呵呵，他会回来的，我感觉得到他还活着，一定活着。”萧若雪看着小丫头活泼的样子，不由得开心的笑道，同时出声安慰着陌凡，她看着看着，有点痴了，从陌凡的面容依稀能找出丈夫的影子。
　　“嗯，一定会的。”
　　似乎习惯了儿子这样简洁的对话，摸了摸儿子的头。
　　“快来吃饭吧，有你最喜欢吃的菜。”
　　听闻此话，陌凡微露一丝笑容，渐觉心暖。他吃不惯丫鬟们做的饭菜，只有自己母亲做的菜才喜欢吃，每次和母亲以及雪芊一起吃饭，都能让自己感觉宁静舒畅。
　　一顿风卷残云，没有剩饭，也没有剩菜，看着眼前的空盘空碗，萧若雪再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临行时，萧若雪抱起了陌雪芊，然后叫住了他。
　　“明天去看看你大哥吧，顺便给他带些饭菜过去。”
　　“嗯，好”
　　回想起那个满脸颓废，衣服破烂的身影，陌凡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闷堵，那是自己的大哥，虽然他已经被废，但是对自己这个小弟却非常疼爱，所以自己隔几天就会去和他说说话，聊聊天，总有亲切的感觉，也许这就是一家人吧。
　　陌凡转身关好了房门，正要离去时，嘴角微颤，说道：“母亲，早点休息。”。
　　萧若雪听闻此声，顿时热泪盈眶，虽然习惯了每天晚上的问候，但是想到十二年之期就要到了，那是儿子最后的命运的时候。这一刻，萧若雪没能忍住，泪洒一地，她宁愿让自己去承受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其实每次陌凡发病她都在窗外守候，直到天明才悄悄地离去，那时候她感觉得到儿子的痛苦，恨不能代替他受罪。
　　陌雪芊伸出小手替母亲擦着眼泪，而萧若雪则凝神隔着窗户看着离去的小小的身影，灯光中，小小的身影突然变得高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