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晚上凉风习习，伍尚德嘴上哼着小曲，通体舒坦着来到便利店，店门口挤满了打扑克的人，其中有一个观众对他点点头，说道：“来了，小伙子，妮儿在里面呢。”尚德冲着他微笑点头致意，进到店里，见有三、四个人在里面买东西，方自倩忙着算账，尚德看到里面实在太挤，便站到门口，还是刚才那个观众又问道：“你会打吗？玩两把？”尚德忙摇头，笑道：“我不会，妮儿还行。”有几个人笑了起来，人群中的一个声音，说道：“人家忙着谈恋爱呢，你烦不烦，找不着人，你就等会儿呗。”那个观众也笑道：“我寻思着让他也一起玩几把，还不会。”
　　店里的顾客挑选完商品出来了，尚德进屋，看见方自倩正在整理被翻乱的物品，她把手中的一些小物件，捧给尚德，让他放到货架下面的整理箱内，这时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带着三、四个小混混，晃晃荡荡地走进来，尚德看到这些人不禁心中一凛，方自倩则柳眉倒立，怒目圆睁，大声喝问道：“来干什么？！”那人一见方自倩，马上没了蛮横，嬉皮笑脸的瞟了一眼尚德，右手背拍着左手掌说道：“妮儿呀，还能不能好好说话，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守着姐夫温柔点行吗？”后面的人也看到尚德了，齐声高喊：“姐夫！”扑克摊那边也附和道：“嗬！姐夫都喊上了。”顿时引起一阵哄笑，方自倩本想轰走他们，听到他们喊姐夫，不便发作，气哼哼地转到柜台里面，领头的那个人说道：“拿六盒烟。”方自倩把六盒烟扔在柜台上，冷冷的说道：“九十六。”那个小伙子满脸歉意，低声说道：“钱输光了，先记账上。”方自倩大喝道：“滚！”那人指着方自倩对尚德说道：“姐夫快看，现原形了，现原形了。”方自倩一俯身，转手去抓扫帚，那些人见势不妙，抓起烟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姐夫再见！”
　　尚德觉得好可笑，走到方自倩身边问道：“这是些什么人啊？”方自倩没好气地说道：“没看到吗？地痞！流氓！一帮小混混！”尚德暗自摇头，又问：“他们来收保护费啊？”方自倩“嘁”了一声，说道：“就凭他们？！给我保护费还差不多。”边说边在大本子上记账，过了会儿，方自倩理了理头发，对尚德说道：“准备收了吧，你去问问他们还要什么？”尚德反问道：“怎么问？”方自倩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口高喊：“我们要收摊了，还有需要的吗？”呆了几秒钟，没人理她，人群中只是在乱说：“不能打！”“怎么不能打，再不打他就跑了。”“打了你怎么办，绝对不能打”••••••方自倩转身回店，对尚德点点头，开始关灯关店门。
　　二人走在路上，尚德关心的问道：“看你今天心情不好。”方自倩摇摇头，说道：“没有，今天卖得挺好，有些累了。”尚德说：“既然累了，就别逛了，我送你回家，早点休息。”方自倩连连点头，说道：“今天都累出汗了，我想洗个澡。”
　　二人正谈谈说说间，一辆出租车从后面斜插到他们不远的前方，方建国满面红光的从车上下来，方自倩不防，失口喊道：“爸？！”方建国一愣，转身看到了尚德，刚才在酒店，王小娣盛赞女儿的对象，方建国一时不明就里，只能敷衍着搪塞过去。喝完酒，他们一道打车回来，先送下二刚夫妇，方建国一是想节省路费；二是想散散步，醒醒酒，却不成想在这儿碰到他俩，尚德也晕了，他压根不知道方建国出差回来。
　　方建国踉跄着走到尚德跟前，仔细打量着他，同时艰难地咽下一个即将打上来的饱嗝，尚德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臭味，知道方建国喝酒了，忙伸手握住方建国的右手，同时用左手扶住他的上臂膀，轻轻地说道：“叔叔好。”方建国虽没喝得大醉，但七八分酒意是有的。他先“啊”“啊”了两声，然后口齿不清地说道：“走，一起回家。”
　　方自倩也另从一边挎着父亲的胳膊往家走，突然她甩开父亲，怒声喝问道：“你抽烟了？！”方建国连摇头带晃手，絮叨着说道：“没有，我没抽，是他们抽的，熏了我一身烟味。”说着停下脚步，一脸的烦恼，大喊道：“我真没抽！”尚德一边冲方自倩使眼色一边安慰方建国：“好，好，没抽，方叔，慢点走。”方自倩半信半疑地跟在他俩后面。
　　回到家中，尚德吩咐方自倩：“你去泡壶酽茶来。”又扶着方建国，哄着说道：“到家喽，方叔坐好，坐好。”方建国嘻嘻一笑，说道：“你也坐，来坐下，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啊？”方自倩用温水湿了毛巾，狠狠地给父亲擦了两把脸，把方建国疼得啊啊叫了两声，她摔下毛巾，接着去厨房烧水泡茶。
　　方建国自己又用毛巾擦了一下嘴，开始絮叨着说起来：“嗯—圆方，好单位，好单位，在那做什么？设计，啊—设计！好工作，尚德，上德，上善若水，上德若谷，你的名字，出自《道德经》对不对？”尚德愣住了，忙说：“我还真不知道，是爸妈取的，好像是崇尚道德的意思。”方建国转头看着他：“你是高尚的尚，不是上下的上。”尚德笑了说道：“对，是高尚的尚，方叔，你好有学问。”方建国哈哈大笑，说道：“什么学问，我都说错了，两岔里去了，还有学问？！什么学问，贻笑大方。”
　　方自倩端着茶水进来，不满的看着父亲，说道：“你喝了多少酒，醉成这样，别乱说话。”尚德忙拽了拽她的衣襟，说道：“方叔没乱说，说的挺好的。”方建国摇摇头，说道：“好什么好？妮儿去洗点水果给人家谁吃，哎—小伙子，你家是哪的？父母也在这儿吗？”“噢，齐州，不远，挺近！”“这么说，就你一人在这了，不容易啊，以后就在我这吃，别客气！”方自倩感觉父亲有些失态，对尚德讲道：“你先回去，他喝醉了，别听他胡言乱语的。”方建国十分不满，借着酒劲，发作道：“谁说我喝醉了，谁！我只是让他别见外，这也是胡言乱语？！真是的！”尚德笑着对他说道：“没错！方叔没喝醉，放心，我不见外。”说完，拉着方自倩坐下，说道：“方叔，今晚喝的红酒还是白酒？”方建国点晃着脑袋，自吹道：“哎，这就对了嘛，我没醉！喝的白的，还是高度的！我不喜欢红酒，女人才喝红酒呢。”
　　方自倩闷闷的坐在旁边，双手按着沙发扶手，冷眼看着父亲表演，尚德觉得该告辞了，伸出左手，用右手指着腕表，说道：“方叔，你看已经很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嗯-要不，明天，明天下了班，我们再聊？”方建国努力睁了睁醉眼：“噢，确实晚了，好吧，明天！明天你下班，直接过来，在这吃饭！”方自倩实在忍不住了，皱着眉喊了句：“爸--”尚德连忙冲她摇手，说道：“行，方叔，明天我陪你吃饭，那今晚就到这儿，我先回去了”“哎-这就对了，妮儿送送他。”尚德慢慢起身，轻声说道：“不用，方叔，你都说了，别见外。”方建国扭头看女儿，方自倩正噘着嘴看窗外，好似没听见，便高声断喝道：“快去！”尚德忙打圆场，哄道：“好好，送送，方叔再见。”方自倩摔摔打打站身起来，走到门口，尚德把她拦住，悄声说道：“照顾好你爸。”然后搬过她的脑袋，在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方自倩也轻轻回吻了他的脸颊，才转身回屋。
　　第二天上午，张梦宝列席完早例会，没回屋，直接去了曲慧那儿，呆到十点多才回来，怀里还抱着那一摞文件夹，径直走到尚德的工位，把那摞文件夹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大家忙围过来。梦宝看着尚德问道：“改完了吗？”尚德赶紧回答：“刚改完，李老师还没审。”梦宝点点头，金佳琪指着文件夹，问道：“这是什么？”梦宝转身靠在尚德的办公桌上，向大家介绍道：“今年市里面对私企向省里报省级劳模，咱们公司选中了我，尚德你先把手中的活停下，帮我组织申报，这是材料，你先看看，拟个草稿，然后大家再帮忙润色一下，后天给曲姐，交到市里。”王美丽忙拉起梦宝的手，说道：“提前预贺，恭喜啊。”梦宝高兴地做谦虚状，说道：“王姐，还不一定能选上呢。”大家异口同声道：“不可能，这事基本上定了。”梦宝确实有些担心，讲道：“听曲姐说，很多单位，都是报的老板本人，刘总没跟风，报的我，像这样报员工的很少。”大家忙说道：“那就更能肯定了，要淘汰，也是淘汰老板的，员工本来就少，怎么可能再淘汰呢。”梦宝脸上春意盎然，大声说道：“好吧，如果选上，我不会亏待大家的，先干活吧。”
　　金佳琪拉着梦宝，说道：“效果图做完了，你来看一下。”梦宝随着她走过去，在电脑上看金佳琪的演示，没看几分钟，她晃动了几下上身，又隔着衣服，整理乳罩，王美丽注意到了，忙问道：“涨奶了？”梦宝回答道：“是，这几天老是涨。”金佳琪忙说：“那你还不赶紧回家，让孩子吸吸。”梦宝微蹙眉头，摇摇头，没说话。金佳琪站起来问道：“东西带来了吗？”梦宝说道：“带了，在包里。”金佳琪忙推着她，说道：“走走，我帮你，这多难受啊。”说完，二人去了卫生间。李江涛望着二人的背影，有些忧虑，说道：“怕是挤住奶了，很容易得乳腺炎的。”王美丽皱着眉，说道：“应该没事吧，不过梦宝的奶确实足。”她长叹一声，讲道：“女人啊，真难！”李江涛又问道：“她早晨不喂吗？”王美丽厉声说道：“胡说！每天上班前她都喂的！怎么可能不喂！”说完看着门外，说道：“她就是奶足。”伍尚德毕竟还是个没结婚的小青年，刚开始听还羞得满脸通红，后来惊诧于异性之间也能如此平静、科学地诉说着女人的生理现象，这让他大开眼界。
　　下午临下班时，尚德估计自己写不完，想到小姑出差，资料不好带回家，决定留下来加班，当他告诉梦宝这个决定时，梦宝想留下来陪他。李江涛劝道：“不用吧，孩子不是大人，你这一天都挤了好几次了，也得为孩子着想，真的万一挤住了，疏通是很麻烦的，很困难的，尚德今晚只是拟个草稿而已，明天大家再一起商量，不也挺好吗？你在这儿他还有压力，再说有什么问题，在电话里一样可以沟通的。”金佳琪、王美丽两位大姐也不赞成她加班，极力劝解着。梦宝想了一下，对尚德说道：“行，那你辛苦了，有问题给我打电话。”然后从包里拿出苹果，要给尚德留下。尚德坚决不要，王美丽则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几个洗好的红皮小萝卜分给大家，调侃着让大家享受一下产妇的待遇，大家在欢笑声中，分食完毕，留下尚德，分头回家。
　　尚德过了子夜时分才写完，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仔细检查了错别字和标点符号，才存稿，他看到时间确实太晚了，索性没回家，在沙发上猫了一觉，等大家上班时，他向梦宝交稿，梦宝吃了一惊，说道：“写了这么多。”大家围过来，梦宝看完，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把我也吹得太好了吧，过头了。”大家跟着看完，七嘴八舌地说：“不过！别人肯定更能吹，写得挺好。”共同讨论之后，只是调整了个别字句，没有大的改动，打印出来，梦宝交给了曲慧，回来之后，对尚德说道：“谢谢，曲姐也说写得好。”
　　李江涛过来对梦宝说道：“施工图审完了，你再看看，行的话，出样稿吧。”梦宝忙走到他的工位前，快速审了一遍：“行，先打出一份送项目部。”李江涛说道：“还用送啊，让他们来拿好了。”梦宝苦着脸，说道：“还是送吧，李工你不知道，上两次让他们来拿，到现在崔主任见我，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这点小事别和他们计较了。”李江涛虽然不满，但不好再说别的，打印成册，满脸不高兴地走了。时间不长，他匆匆回来，对梦宝说道：“王总回来了。”梦宝一愣：“不知道啊，没见他回来。”李江涛说道：“我刚从项目部听说，公司有好几个人见到他了。估计刚到。”梦宝两眼炯炯发光，立刻站起来，问道：“带回来什么项目？多大？”李江涛摇头说道：“不知道，没听说。”梦宝迅疾转身出门，直奔楼上而去。
　　李江涛看着二位大姐，默契地点点头，金佳琪叹了口气，说道：“又去争了。”李江涛回到自己的工位说道：“她现在成劳模了，那更争得厉害了。”三人同时摇头叹气。伍尚德有些奇怪，问道：“李老师，张姐争什么？”李江涛苦笑一声，说道：“争项目呀，揽活啊。”王美丽说道：“这下别的部门，更要说咱们咯。”金佳琪感叹道：“现在，我只要一到公司，就觉得有人戳我的脊梁骨，哎，这样下去••••••”
　　李江涛对尚德说道：“小张啊，实在是太能争了，不管活大活小，使劲往咱组里划拉，全公司三个设计部，八个设计组，就咱们组活最多，别的同事对咱们意见大了去了。现在咱们组是公司人缘最差的班组。”尚德也觉出来了，说道：“我常看到别的部门经常相互走动，聊得热闹。就咱们组，即没人来也没人出去”。李江涛虚点了几下梦宝的工位，说道：“有她在，谁来？咱们还出去？！上次我只不过和老沈聊几句，她就给我甩脸子。”金佳琪对着王美丽模仿着梦宝的腔调，讲道：“呀，你来了，你们那儿又接啥活了，你看我们这儿都快没活干了，帮忙分给我们点呗。”王美丽愤愤地说道：“人家也不是傻子，人家一进咱屋就成探子了，她窜这屋进那门的，去干嘛呀？生怕别人背着她接活，有意思吗？谁比谁傻多少啊？！”金佳琪对李江涛说道：“你还和老沈？！老沈毕竟还是咱们主任，还给你留点面子。那次我在前台，和小曹才说了几句话，她就直接喊：金姐！回来，我有事找你，当时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尴尬，气得我真想和她大吵一架。”
　　尚德想缓解一下气氛，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李老师，王总是谁？他负责哪块？”金佳琪顺嘴接上，讲道：“王海玉，咱们公司的常务副总，这段时间一直在南方，负责大项目招投和讨债。”李江涛说道：“老王这次出去时间可够长的，可能真接大项目了，等着吧，来忙了。”王美丽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说道：“忙吧，咱们啊，就这命！人家忙的时候，咱们忙，人家闲的时候，咱们还在忙。”大家哄然笑了，然后开始低下头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