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饿鬼

　　孙甲仁蹲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全然不理会林染，林染呆立半晌，叹口气鞠躬道了声珍重，朝孤儿院而去，心道一会儿见到雅姐，定叫雅姐帮自己多照顾孙老一二，每个月再定时送点粮食衣服过来，就算不能让孙老安度余生，苟延残喘总也比死了的好。
　　夕阳余辉洒落，光芒仿佛从天上掉落又钻进了土里，雪原镇逐渐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四周漆黑一片暗得吓人，林染却毫不着急，丝毫没有准备照明器物的打算。
　　天际仿佛在刹那间拨云见日，神工、龙潭、天机三座山峰上钟声齐鸣，钟响绵延婉转回荡洞穴之间，顿时山峰上的三座宝塔建筑通体爆发出炽红色的光芒，好似三根烧红的铁针插进了冰层，又好似三只擎天之臂举起天空，将黑暗隔绝在冰层之外，尤为壮丽。
　　这般光景对土生土长的雪原镇人来说习以为常，靠着三座山峰上散落的红光，前方道路清晰可见，路两旁不时还出现几个行人，皆衣衫破旧眼神麻木一脸菜色，寒风呼啸而过，灰尘卷起两三片枯叶，仿佛阴朝地府的游魂野鬼，让街道显得阴森恐怖。
　　街道的景象让人胆寒，寒风好像更冷了，林染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穿过几道小巷便到了孤儿院门口，却发现孤儿院大门紧闭，院里悄然无声，心中不由大为惊奇。每日这个时辰正值饭点，孤儿院的一大群熊孩子本该掌上烛灯，围坐在食堂里，雅姐会将每桌饭菜分发，待开饭二字响起，众孩童便会化身在世饕餮，你争我夺，喧闹冲天，哪像今天这般悄然无声，莫不是里面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这，林染赶紧上前推了推大门，大门纹丝不动，在内侧已被反锁，于是便绕着围墙来到后院，却见后院的两扇门一扇半挂在门框上，另一扇碎成几片散落在地，门框上似乎还有点点血斑。
　　林染心中暗道不妙，孤儿院里可能出事儿了，顿时脑中一片混乱，强自镇定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随后低下身子靠着门框向院里张望。
　　后院空无一人，对面便是厨房，此时本该炊烟漫漫饭菜飘香，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新鲜血腥气息，这情景太过匪夷，正思索着要不要先叫人前来帮忙，却听里屋传来一阵木凳撞击翻倒的响声，声音从厨房传来，不大却很刺耳。
　　林染吞口唾沫壮壮胆子，猫着腰窜进后门，动作极轻的从院角柴堆里拿起一根粗壮柴火棍，然后缓步靠近厨房，生怕引起半点声响。
　　待摸到厨房门边伸长脖子向内一望，厨房案桌上摆着几笼窝头与几盘青菜，都已干冷，锅里的粥饭还带着一丝热气，却不见雅姐人影，但飘散着的血腥气息更浓了，近乎扑面而至。
　　常言道事出诡异必有凶险，林染心中顿时打起了退堂鼓，从前敬若神地般的厨房仿佛隐藏着恶鬼，让人有去无回，就连眼前这一大桌以前让自己垂涎欲滴的饭菜都染上了断头饭的几分色彩。
　　林染打定主意正待离去，厨房内侧的门里传来一顿奇怪的细碎尖利的咀嚼声，在寂静的孤儿院里清晰无比，又如锉刀在力锉坚石，带着刺耳的吱嘎声。林染头皮微麻，心想这道门后就是食堂，莫不是有人在食堂里吃东西？但这声音也太过古怪了，难道在吃铁板？
　　带着三分好奇七分惊惧，林染还是决定向食堂内望上一眼，于是轻手轻脚爬过案桌，探头向通往食堂的门内看去，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食堂里满地鲜血，碎肉内脏横陈，断臂断腿数不胜数，从前相熟的小伙伴尽皆四肢不全，横七竖八躺在血水里，林染正前方的一个孩童胸前开了个大洞，脸上带着骇然的惊恐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而前方餐桌上则坐着一头长着人手人脚的鱼怪，鱼怪浑身附着一层青黑色的鳞甲，背对林染的鱼脊上如利刃般长着一列鱼刺，鱼尾像把巨型蒲扇左右摆动，锋利尖锐的爪子则捧着一颗头颅，钢牙巨口布满鲜血上下翻飞，发出分筋锉骨般的啃食声，犹如地狱饿鬼正在勾魂索命。
　　林染见此险些崩溃，惊呼声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吓得全身抖软，肺里的气刚提起来就散了。
　　哪知运气坏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林染被吓得四肢软麻，手中柴棍拿捏不住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格外清脆。
　　桌上的鱼怪顿时眼瞳一收，血盆大口“吧唧”了两下便扔掉手中头颅，缓缓转过身向林染所处方向望来，林染心道不好，急忙缩回头，心脏如打鼓般响彻不停，却再也不敢往里张望。
　　只听食堂里一物落地发出巨响，定是那鱼怪从桌上下来了，又趟着血水啪嗒啪嗒向厨房快步走来，林染大惊，大气不敢出，连地上防身的柴棍都顾不上拿了，连滚带爬溜出厨房，头也不回向着后院门跑去，心中惊惧万分，今早自己离开孤儿院还好好的，怎么一到晚上就多出来这么一个怪物！
　　还未等多想，林染头上刮过一股腥风，巨大的身影在面前轰然落地，震得后院尘灰四溢，柴堆更是散落一地。
　　林染躲闪不及，硬生生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一抬头发现眼前多了一双带血的青黑色巨脚，仔细一看巨脚生着五根脚趾，中间长有脚蹼。此时林染脑中一片空白，张大了嘴仰头望去，一张布满尖利獠牙的血盆大口混合着作呕的腥臭近在眼前。
　　林染只觉股间一松，一股热腾腾的液体流出，却顾不上羞愧，惊恐得大叫起来，本想起身再做垂死挣扎，奈何双脚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心中不由隐隐发苦。
　　见林染瘫软在地一动不动，鱼怪便伸着利爪缓缓朝林染走来，双眼则盯着林染，苍白的眼仁中黄色瞳孔竖立，并慢慢开始收缩，似乎在仔细打量眼前的人类，又仿佛猎手在观察猎物的反应，以此为乐。
　　鱼怪如死神般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溜鲜血顺着齿缝滴在地上，林染颓然的闭上眼睛咬牙等死，就在绝望之际却听身后一声大喝：“畜生尔敢！”
　　一道红芒从林染头顶飞速掠过，鱼怪顿时惨叫一声，腥臭冰冷的绿色血液溅在林染脸上，林染睁开双眼脑中一片茫然，却见鱼怪胸前插着一支利箭，利箭破开鱼怪鳞甲末根而入，只留下小半截白色箭羽在外。
　　箭矢力道刚猛，射得鱼怪连退几步，哀嚎连连，却让它疯狂起来，变戏法般掏出一根奇怪的黑色骨杖，不知是用何生物制成，杖端镶着一颗断角的骷髅头，在空中挥舞几下，血盆巨口一张一合，发出细微古怪的音节。
　　只见鱼怪四周凭空出现无数闪烁青光的细小模糊字符，并快速汇聚在骨杖顶端的骷髅头中，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顿时燃起两缕青蓝色的微光，又瞬间熄灭了，鱼怪身上却出现了一个散发微微蓝光的奇怪椭圆形透明光罩。
　　此刻林染却顾不得其他，见鱼怪不再理睬自己，翻过身来四脚并用向后狂爬，一回头却见得一个身影站在围墙之上。
　　围墙上的人梳着中分头，个子矮小只有一米五左右，脸上蜡黄无须，额头皱纹成波，眼中坚毅果断，鼻子高挺鼻翼肥大，四肢短小粗壮，左手持弓弩，右手绑着酒葫芦，不是自己刚拜的师傅老海还是何人！
　　老海有着不似垂暮老人般的身手，灵敏的从围墙上一跃而下，也不理会林染，右手快速的从后背摸出一根利箭装在弓弩上，弓弩始终对着鱼怪。
　　看似普通的箭矢一装在弓弩上便发出阵阵红光，不似凡物。鱼怪见状开始疯狂咆哮，右手骨杖用力挥舞，闪烁青光的字符再次凭空出现，骷髅眼眶中又燃起青蓝火光，随着骨杖的挥舞越来越明亮。
　　老海见此眉头紧皱，手中弓弩对准鱼怪胸膛呼啸而出，弩声一响，鱼怪显得慌乱起来，趴在地上的林染甚至惊奇的发现，鱼怪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安、焦急与恐惧的神色，仿佛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反转，更夹杂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林染顿时心中震惊：“莫非这个怪物还有思想？”再细一回想，刚才鱼怪发出的古怪音节，根本就是孙甲仁以前教过自己的英语！这个发现如九天霹雳击在林染脑海里，又瞬间转变成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为什么这个吃人的怪物会英语？！这个怪物难道就是孙甲仁所说的“他们”？！
　　还未等林染仔细思索，箭矢带着红芒一闪而至，眼前鱼怪已避无可避，箭矢却撞在了蓝色光罩上，光罩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箭矢瞬间偏离了方向，只命中了鱼怪的左手。
　　鱼怪痛呼一声，顾不得剧痛，将手中骨杖冲老海位置挥出，骷髅眼眶中蓝光熄灭，在空中聚起一团寒冷的水流，眨眼间又变化成长条状，“嗖”的一声直奔老海而去。
　　老海却早有准备，拿起酒葫芦猛喝两口酒，头发和眼睛瞬间变成了火红色，接着一鼓腮帮子，从嘴里猛的喷出一道灼热烈焰，笔直的对准寒流迎面而去。
　　寒流与烈焰在半空中猛烈相撞，顿时发出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流向四周扩散，水蒸气腾空飞舞，整个后院水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了。
　　老海警惕的看向四周，手上却不停，飞速将弓弩装好，又从身上拿出一物，仔细一看，突然大叫道：“不好，这畜生居然跑了！”
　　地上的林染被强烈的气流吹到了墙角，隐埋在雾气里，听见老海这一喊，劫后余生之感涌上心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双眼一黑，顿时昏了过去。
　　老海快速穿过雾气追出院门，向鱼怪逃跑的方向追去，突然脚下一钝，一拍脑门反身跑回院子里探了探林染鼻息，然后长出口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射向天空，响箭发出绿光呼啸升空，在夜里格外醒目，片刻便撞上冰层垂直下落，顿时四周响起几声杂乱又尖锐的呼哨。
　　听见呼哨声老海心中大定，看了一眼林染，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仔细看了看手中之物，转身又朝鱼怪逃跑的方向快速追去……
　　这一觉林染睡得极沉，在梦里，林染见到了雅姐，雅姐微笑着端来刚蒸好的窝头，又拿出碎布将林染破掉的衣服打上补丁，林染咬着窝头看着雅姐，心中不知道有多温暖，却见雅姐惊慌的张嘴对自己说着什么，自己却什么也听不到，正待问个究竟，天上传来震耳的轰鸣声，抬头一看，冰层外的太阳裂成了几瓣，就像被掰开的窝头，整个冰层也塌了下来，三座三峰瞬间被压得粉碎，林染惊恐的张大双眼，刚想向雅姐求救，身边的雅姐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无边无际的血水，而孙老却站在血水之上，诡异的冲林染笑着道：“小林子，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叫《饿鬼》的故事吗？没关系，记不记得无所谓了，我再给你讲一遍……”
　　“很久以前，有一个强大的帝国，那里的人们英勇善战勇猛无畏，他们征服了一个又一个国家。
　　突然有一天，一片浓雾包围了帝都，浓雾里钻出一头饿鬼王，它择人而噬，而被它吃掉的人全部都变成了饿鬼。
　　国王得到消息立刻封锁了自己的城堡，并派出帝国最厉害的将军，命令他杀掉饿鬼王。
　　一年过去了，将军和他的部队却再也没有回来，浓雾依然没有散去，饿鬼王继续吞噬着者帝都的人民。
　　将军的儿子奋然拿起利剑，他发誓要为帝国而战、要为人民而战、要为父亲复仇。
　　他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踏上了征途，他锐利的剑舞势不可挡，他发现每杀死一头饿鬼，饿鬼的灵魂便会随着剑身流入自己体内，自己的武艺便会精进一分。
　　他开始兴奋躁动，他无法停下手中的利剑，他知道当利剑停止挥舞的那一刻，饿鬼王的头颅定会被他挂在城墙之上，而世人将铭记他的勇猛！
　　他做到了，饿鬼王最终倒在了他的剑下，一股暴虐且强大的灵魂随之流入他的体内。
　　濒死的饿鬼王扭曲的面孔狰狞着笑道：
　　你以为除掉我世上就不会再有饿鬼了吗？
　　是什么给予你权力捍卫你们所谓的正义？
　　我们和你们没有丝毫不同，我们都用不同的方式“吃人”。
　　只要还有征伐之心，饿鬼将会永世长存，而你，将会是新的饿鬼王！
　　我亲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