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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城？”
即将入城，吕蕊馨勒住自己所骑的那匹枣红色骏马，仰头看向城头的牌匾，“寒城”二字刚劲有力，笔锋凌厉，仅仅只是如此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别人都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似是要避其锋芒。唯有莫梓阳一人对着这牌匾看了又看，好像有很浓厚的兴趣似的。
四方殿离寒城极远，他们四个人年纪尚幼，虽然按照地位足以与大多数笔他们年龄翻上几番的人平起平坐，但是毕竟还是晚辈，理应要早些来，因此连夜赶路。不过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会儿正好赶上寒城开城门。
开门鼓敲响，城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四个人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牵着马顺着人流慢慢走，城墙上旌旗飘扬，站岗的军人军容整齐，不怒自威，显然是他们到过的城池中最重视军队的那一个。
人群中，莫梓阳被人撞了一下。她皱皱眉头，仿佛是怕有人偷她东西一样，把腰上的溯月灵和另一个和楚淮渊的极其相似的半月形玉佩收入袖袋中。
“这座城池……要打下来的话怕是不容易啊。”吕蕊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张辰豫聊着天，顺便抒发了一下自己对于这座看着就易守难攻的寒城的感叹。
“那是当然。寒城原来是夜家的族地。你看出来了没有？城门上的‘寒城’二字就是曾经的北周镇国将军、那位名震天下的夜松寒将军的手笔。只是连我都没有想到他故去十二年，军防还能够做到同巅峰时期一般完美。”张辰豫又顺便给她普及了一下寒城的地理位置和历史——他的大哥虽未入仕，却也算得上是海洲的半个丞相，对于各个国家的事情不要太了解，连带着张辰豫也知道了不少。
“寒城现在算是青舜的领地，如今驻扎在寒城的军队啊，仍然是夜家军——夜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这一位，也姓夜，名字是夜冥昊，字月晓。听说那位夜松寒将军还是他的叔父。当今青舜王给了他一个封号呢，叫初修，初修将军夜冥昊。”
……
“梓阳，走了。”
楚淮渊几次拉着莫梓阳的衣袖，示意她城门已开，可是对方就是不给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城门上的牌匾。眼看着张辰豫带着吕蕊馨越走越远，他一咬牙，直接拽着她就走。在人潮之中跌跌撞撞，但是谁也看不出她的出神。
楚淮渊什么话都没有说，也不想要去说。有的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陪伴，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因为有些过往，会犹如一把尖锐的匕首，在心上刻下伤口，流血结痂，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去磨灭的痕迹。
*
三年前，他们十三岁。
“此处可是尚国，我们的赌约，有什么问题吗？”沉沉昏灯，烛焰忽明忽暗，楚淮渊的脸上带着必胜的笑容，将手中的棋子放下，棋局中原本焦灼的局势终于有了一丝突破口。
“不妥，不妥，我觉得，还是我的方法比较可靠一点。”与他相对而坐的莫梓阳眼里满是笃定，不甘示弱的摆下自己手中的白子，对方原本好不容易开掘出的活口被她重新堵上。看上去楚淮渊只是抱着平常玩玩的态度，而她却是异乎寻常的认真。
“别忘了，尚国的田太后可是我的仇人。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这又怎么样？偷她宝物哪里有给她剃头好玩？你想要什么直说呗，就算是在传说中守卫最森严的燕祁王宫我也给你拿回来——但是这回听我的。”楚淮渊再放一子，语气间带着轻微的挑逗之情，仿佛根本没有在意到对方的执拗，亦或者是在循循引导着她让她心情平复下来，“再说了，我们完全可以偷她儿子的东西嘛，我就不信她的东西会比这个王上还多。”
“不不不，田太后独掌政权，一手遮天。这个窝囊的儿子怎么敢和她争呢？”莫梓阳下了关键一步，难得的狠厉果决，楚淮渊的棋子立刻少了几个。
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只是看着他，就好像在等待着他做出决定。
……
林霰飞——那位江湖四大青年王者之一、因为一个人恰好在尚国视察天机坊分坊太过无聊而跑来四方殿凤之字号找莫梓阳玩的天机坊少坊主林霰飞，看着楚淮渊房里仍然在跳动着的烛火，打了一个哈欠，暗自嘟囔：“啊，估计又在下棋了，真是一个奇怪的癖好，也不知道这一次会是谁赢。”
话音刚落，房里的光芒瞬间熄灭。
她的目光微微有些诧异，但是也没有太过于在意，只是将束发的发带解下来，托着下巴发愁——唉，楚淮渊和莫梓阳在一块儿，张辰豫和吕蕊馨也在一块儿，来这里怎么还是这么无聊呢？
“哟，这次居然这么快就出了结果？可惜啊，武功不如他们两个好，跟不上去啊。不然，可真想要看好戏呢……”
*
在尚国田太后的王宫中，几乎所有的侍女护卫都陷入了沉睡，包括那些正在守夜和巡逻的人。谁也想不到，让这么多人失去意识的罪魁祸首，竟然只是一支小小的迷烟香。
“嘿嘿，想不到田老太儿居然有这么多宝贝，这一次听你的还真没有错。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脸上蒙着黑巾的楚淮渊随手拣了一只九色凤钗，盘算着要是放到皖宝堂里究竟能够拍卖出多少价格的同时还想了想，从宝库中退出来，又是银光一闪，床上那人的头发立刻落了下来，但是她好像没有任何察觉。
重新进入库房，他带着有些孩子气的笑容转过头想要看看莫梓阳的“成果”，却发现她已经许久不动，只是对着一条编织手法复杂的五彩绳发呆。
“梓阳？”
又是一道影子向空中闪去，楚淮渊见状，也顾不得房间里稀奇古怪的宝贝，一招“飞鸿踏雪”点地，向前追去，霎时间不见踪影。
*
“哭吧。”璃清宫，没有点燃任何蜡烛的房间阴暗无比，里面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但是楚淮渊却在捕捉到一丝吸气声的同时，不经思考的吐出了这一句话。
他实在是太了解她了。三年前，因为太过于伤心，哭得撕心裂肺，却根本就哭不出声音来；后来，为了不让张辰豫和吕蕊馨担心，她若是痛，哪怕咬破舌尖，也不会发出声音；还有二年前，为了躲过追击，明明身负重伤，明明硕大的瀑布声可以掩盖掉一切声响，她浸泡在三月刺骨的凉水里，直到晕过去，也没有发出吃痛声。
后来，她居然已经习惯了，哭泣，再无声息。
但是这一次，莫梓阳竟然转身扑倒楚淮渊怀里，哇地一声哭出来，真真是哭了个天昏地暗，无论他怎么哄，她都止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莫梓阳终于忍住抽泣，摊开手掌，汗津津的手心把里面的一块弦月形的玉浸透得更加完润，刚刚的绳结已经被她系了上去：“这是‘下弦月’所配的五色绳结。我的。”
“这一块玉，和我的特别像。”楚淮渊看着，若有所思，也从身上掏出了一块玉佩，与莫梓阳的的确相像，只是系上的五色绳结皆与她的不同。
“据我……据我母亲所说，这是我在百日宴上抓到的，名为‘上弦月’。意为‘夜之冥界，初月再升’。”
莫梓阳的眼眸陡然放大。
“我的是我们家家传的。而五色绳结，是在九年前丢失的。‘下弦月’的含义是‘楚江淮河，深渊映月’，由此看来，说的就是你——亦或者，这是你父亲有意给你取的名字。”莫梓阳的声音近乎颤抖，蕴含着的激动不言自喻，“我之前告诉你，田太后是我的仇人。但是你不知道是什么仇。”
“是弑父之仇。我的本名，是夜冥月。莫梓阳这个名字，是师傅在我的入派定名宴上，根据我抽取的签取的。你知道，那支签是第二十七签‘夜凝阳’，解曰‘墨色渲染世间扣，滋殃滋愁’。”
“你就是……”楚淮渊在听到她的名字以后，浑身一颤，一向淡然的脸上出现了一抹裂缝，有一瞬间止住了呼吸。
“家父，夜松寒。”莫梓阳面无表情的把他的怀疑证实，不是不痛，而是因为太痛，痛到麻木，甚至都已经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了。
“我们是圣希第十八代弟子，他是第十七代。九年前，尚国称自己被燕祁攻击，向我的故国——北周求助。当时的王上实在是太过于昏庸，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立刻派父亲率五万夜家军。父亲知道大事不妙，便在出兵之前，把未满四岁的我送到了圣希山。”
“我当时虽小，但从小便聪颖，早就已经记事。果然，一切都是阴谋。夜家军大败，王上迁怒父亲。可父亲早就已经在战场上，因为被敌人包围，又因为母亲被绑至战场，为了怕拖累他而自杀，于是便抱着母亲的尸体跳江了。所以，当时和父亲一起上战场的，我的哥哥，夜冥晓……”
楚淮渊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听着这一桩被另外七国和北周所有人民公认为“千古奇冤”的事件，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如果说，可以让他选择，他真的，真的不希望当年那一桩震惊天下的事件，是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的。
——不。怎么可能是这样？怎么可以是这样？
“他们临走前告诉我，离开并不意味着终结，这只是开始的结束，而非结束的开始。所有留名青史的人终将逝去，但是那些人付出一切努力做那些使他们扬名的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更好的活下去。”
“而我夜氏儿女要做的，便是寻得自己所爱，一生一人，无论是否受到家国重用，都要扛起自己的责任，和对方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是的，尽管当时的夜冥月很聪明很聪明，但是她仍然只有四岁，根本不懂这些话——夜松寒告诉她这些，是因为他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去亲口对她说这些了。
“唉……”
千言万语，终汇成一缕叹息。
*
韩纬所著的《八国战记•名战记》中有记载：
北周呈戌十九年八月，尚国遭燕祁强攻，向北周求助。北周王钱徽彦派五万夜家军助阵。九月，夜家军于燕祁乾郡遭顽强抵抗，应尚国所求，延迟十日复攻。第十一日，正欲攻城，北周镇国将军夜松寒见其妻董氏于城门之上，董氏坠城墙而亡。时之，后方尚国军队对夜家军发起猛攻，夜松寒方知此乃二国之苦肉计是也。夜家军经令下，分左中右三军突围。二万左军自东南冲出，据传侥幸幸存，但日后四散，不知所踪；夜松寒之子夜冥晓方满十四，带领二万右军西北攻出，不想此乃尚国兵防重地，右军仅逃出数十人；夜松寒率一万中军走西南，受燕祁猛烈追击，被迫率小队引开大军，于射渊坪血战，最终唯剩一人，高喊“今日此千古奇冤，将复于乱世元年”抱其妻之尸跳江，长元江水急而绵长，二人尸骨均未能寻获。
十一月，夜冥晓领不足五百夜家军归国，钱徽彦震怒，判夜冥晓斩刑，十一月二十三日行刑；夜松寒之女夜冥月时不满四岁，亦不知所踪，百姓哀叹：夜氏绝后，天下将大乱矣！
果不其然，北周大败，燕祁，尚国占数地，因不均而再发战争，不想青舜趁虚而入，占领之地竟达十之八九。只此一役，青舜一跃而上，北周痛失其霸主之位，仅于北部之一隅偏安。
*
《八国战记•乱世元年》中亦有记载：
呈戌二十一年，海洲复对北周强攻。钱徽彦自乾郡一战后再无强军，一战而溃。夜家亡，则北周亡。自此，八国之战，再无北周。
此年，天地动荡，乾坤转移，世间剩余七国均巨变，不复以往。青舜凌空出世天才少年将军夜冥昊，助青舜夺地数十城。凌天、无双二战神出，助东陵、青舜、海洲，击溃燕祁、尚国，获三国封地十城，建立之地，称之“四方城”，曰：四方有神，凌驾于七国之上，不与战乱。
九月十五日，无双战神所安排之战事，竟与三年之前不相而和，故，借夜松寒将军之言，此年得名“乱世元年”。
夜氏绝后，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