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入门

　　“玉枫师叔，掌门他们正在殿内等你呢，快去吧。”一声低呼，打断了玉枫的回忆。
　　“好，我这就进去。”
　　大殿上，元易正和七位长老坐着，瞧着这底下的众多弟子，数百个年轻的弟子正在静静地站着，神情之中却难掩喜悦和紧张之色，毕竟无极门门风甚严，平时根本不可能下山，大家都是少年心性，十年的清修，当真难熬。
　　“掌门师兄。”玉枫一进门，数百道目光就齐刷刷地投在他身上，他的脸涨得通红。
　　“玉枫，快入座。”元易看了看姗姗来迟的‘小师弟’，示意让他坐下，目光又落到了众人头上。
　　“此次我招大家前来，主要为了下山历练之事。”底下的弟子一听此言，两眼都发出炙热的光芒，你一言我一语，热闹了起来。
　　“按旧例，弟子需在山中清修二十年方可下山历练，可是我和众位长老商议后，此次殿中的弟子至少都有了空明境界，决定今年就让你们下山。自从一年前四大掌门同时失踪的消息泄露之后，那些邪教之徒开始蠢蠢欲动，我已接获其他三位掌门和门下几位弟子的飞鹰传讯，原本销声匿迹已久的成名魔头又现尘世，修道界恐要从此多事。为此要让你们早些下山，历练一番，尽快能担起我无极门救济苍生的大任，除魔卫道。我准备让七位长老与你们一同随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底下的众弟子一下全傻了眼，好不容易能下山一次，以为自己能自由地游历四方，现在都被搅和了，虽是潜心修道多年，心里仍旧咒骂着了那些该死的魔头一顿。
　　“至于玉枫，你就和天罡同行吧。”此话一出，大家又用一种同情的目光投向了玉枫。天罡是鲁奇的道号，凡是无极门中修行获得认可之人，都会由掌门赐予道号。
　　“你们收拾收拾，明早就下山吧。”
　　“谨遵掌门号令。”
　　元易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绪涌动。
　　那日元霁师兄和三位掌门同去了华阴城，这一去却再未回来，想起师兄离去时的话语，强忍心中悲痛，接下掌门之位，安抚门下弟子，封锁消息，严守门户。这要是传出去，当今正道四大掌门同时失陷魔巢，必定天下震动，人心惶惶，那班邪徒也会乘机来袭。
　　何不请卧龙谷的‘卜天神算’正玄道人用他们卧龙谷的至宝问世碑卜上一卦…
　　思之未定，殿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修道首重心境平和，来人如此失态，莫非…元易不及多想，身形飘了出去。
　　“掌门师叔，弟子有急事禀告。”
　　“翔宇，何事如此惊慌？”
　　“禀掌门，刚刚卧龙谷掌门曲向天师叔派门下弟子捎来一封书信要我交给掌门，说是十万火急。”
　　元易拆开信封，信中写道：昨日敝派看管问世碑的师叔正玄道人骤然离世，我派问世碑也被毁，碑上残留有几个残字断句：异兆天地劫，灭道净世。弟百思不得其解，翼元易道兄或能揣摩天意。
　　这问世碑原是卧龙谷至宝，是上古时期的一块奇碑，相传为黄帝的大巫祝冒圭所有，每五百年会在碑上显现世间的运数，到昨日刚好又会现出偈语，如今被毁，正玄也死了，就凭着这残语断句，也想不出什么。元易反复念道，苦思半天，也瞧不出其中的真意。
　　“翔宇，你先下去吧。”
　　“是。”
　　还未等元易走回殿内，脚步声又已响起，转头看去，翔宇手捧着一件物事，从远处疾行而来。
　　“禀掌门，山门外有一青衣小童求见掌门。”
　　“此事也值得你如此失态？”
　　“并非是这小童，而是这块玉环。”元易接过翔宇手中的玉环，端详了一会，虎眉微蹙，不会有错的，这是无极门的玉环，上面还刻有玉环主人的名字：云覆。
　　“就小童一人吗？”
　　“是。”
　　“快让一航领那童子过来。”
　　元易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懵懵不懂事的童子，那羸弱童子也迎上元易的目光，丝毫不惧。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子林玉枫。”
　　“他是你师父？他可有说什么？”
　　“师父说以后让我听从元易师兄教诲，并说他一身道术都是无极门所授，他只传授我基本入门之法，未得无极门掌门首肯不敢私自传授我半分道术。”
　　“等等，你怎知我是元易而非元霁。”浓眉一挑，元易面露讶色。
　　“师父只对我说过元易师兄，未曾提及元霁。”
　　“难道他已经知晓此间之事？”元易暗道。
　　自打进无极门，也仅见过这师叔两回，第一次是刚入门时，第二次则是三百年前的正邪大战前夕，听长老说不知何事与自己师父，当时的掌门云贤激烈争吵，负气离山，从此再无消息，还以为早已离世了。师父平时从未对弟子提及这位师叔，自己也是从别派几位前辈处得知这位师叔名唤云覆，早年间斩妖除魔，在四派同辈之中无人比肩，一身修为极是高深，尤在自己师父之上。要是当年大战他在场，无极门也断不会伤亡如此惨痛。话说回来师叔素来惫懒，怎么如今收个小童子当徒弟。我观瞧了半天，这青衣童儿没什么出奇之处。
　　“你师父呢？”
　　“他老人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你家中还有何人？”
　　“回掌门师兄，我本住华阴城，父母…”这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字从林玉枫口中吐出来的，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双拳紧握，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红。
　　“翔宇，你让一航负责照料林玉枫的日常。至于本门日常修行，让一航先传授给他吧，日后我再考校他。”两人退出了殿外。
　　元易望向西北方，自语道：”又是华阴城吗？”
　　午阳别院，无极门弟子的居所。
　　夜色如墨，唯有乳白色的月光如小桥流水漫过天窗流到了玉枫的脸上，照亮了整个屋子。林玉枫想到明天的远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玉枫，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出门呢。”在玉枫的一床之隔睡的是乐一航，他自己没有兄弟，对待这个身世凄苦的‘小师叔’尤其照顾，更甚亲兄弟，几乎无话不谈。
　　“那个鲁奇师兄不善言语，但为人其实挺和善，办事稳重，道行又高，一路之上凡事都要听他的话。”
　　“我记下了。”
　　‘嘎吱’一声，门被轻轻地推开，又轻轻地合上了。乐一航知道是玉枫出去了，这十年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玉枫总是会在深夜出去几个时辰，直到东方破晓才归，他只说是修习道术。掌门元易曾私下里对他说过：”此子身世孤苦，你要好生照拂，他想如何，就由他去吧，不必强加拦阻。”
　　无极门后山。
　　这里本无山路，崎岖蜿蜒，犬牙交错，无从落脚，人迹不见。玉枫这十年如一日都会来这儿练功，不管风霜雨雪，不曾停歇过，慢慢在这坚硬的山石之上竟开辟了这羊肠小道。后山原有一峰，毁于千年之战，顶峰常年为云雾所盖，如今只剩一丈见方之地，十分隐秘，却阴冷异常，如无超人的毅力，根本无法停留两个时辰。玉枫摊开手掌，一枚淡红色的石头正静静地躺在他掌心，每行完一次功，色泽就淡一分，经过这十年，往日附在里面的东西也清晰可见，是个六只脑袋的金色蟾蜍，每个脑袋上都有一道奇怪的斑纹，互不相同，十二只眼睛似开似合，似乎在凝视着玉枫。前几日不知为何，在目不能视物的浓雾中，玉枫竟能对周遭洞若观火，看的清清楚楚，好像到了能开灵眼的境界了。玉枫后来回去和乐一航一说，乐一航连夸他有修道的天赋，小小年纪就已经开灵眼了。修道者一旦开起灵眼，就算无底的黑暗深渊也能看清一切。灵眼的至高境界-火眼金睛，更是能破世间一切幻术，能识一切宝物。不过开灵眼很耗自身灵力，修炼起来又非常不易，不如修炼法宝实用，没人会往下继续修炼。
　　玉枫听罢，不禁问道“那有没有人炼成过？”
　　乐一航哈哈大笑道：“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民间有位隐士倒是炼成了，这消息一出可是惊动当时的修道界，正道中人、邪道高手纷纷去民间寻访，两方一遇上就争斗不断，找了许久，却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捞着，后来这事就被当成谣言，没人再去寻找了。”
　　玉枫开启灵眼后，第一时间查验了那块‘石头’，没发现什么异样。此刻在玉枫行功浑然忘我之际，忽然‘啪’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破裂了。玉枫立时摄住心神，停下用灵眼一扫，见手中的‘石头’出现了几条小小的裂缝，径直由中间扩散开去，而那只金蟾蜍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似要破石而出，脚掌乱蹬起来，幸而那只金蟾蜍太过虚弱，只蹬了一会，重又合上大眼，不再动弹。玉枫大惊，不知所措，当日师父也未告知他，他想将这块石头投下万丈深渊，又觉得是师父留给自己的，不愿扔掉，只得用布包好又把石头放入怀中。这金色蟾蜍究竟是何方异种？怎么会被封在这螟尸虫琥珀中？眼前忽然一花，打断了他的深思，一道黑影从山涧飘落，站在玉枫下方几十丈的一块大石上。能突破山上的种种禁制，避开无极门众多巡逻的师兄上得山来，这份道行着实不低。玉枫忙收起灵眼，屏住呼吸，隐藏起身上的灵力，一动也不敢动。那黑衣人整个人裹在一件袍子里，瞧不清面容，只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神，在这黑夜里发着两道寒光。玉枫只觉全身冰凉，如坠入冰窖，一颗心怦怦乱跳。初次遇敌，他心中惶惶不安，身子已被那人散发出的威势所摄，浑身松软。黑衣人好像因为什么事看得出神了，并未注意到他，良久才背过身去，一个起跃，消失在山中的树丛之中。玉枫又等了片刻，才纵跃而下，长长出了一口气。得尽快告知掌门，玉枫催动法诀，身形快捷，向元易清修的起云居而去。
　　“什么人。”玉枫身形尚未落下，两条人影已从黑幕之中窜出，一前一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我，玉枫。”挡住自己去路的是元易师兄的两位弟子道号天朗和天德，今夜轮到他俩在起云居守值。
　　一个雄厚的声音从屋内飘来，“进来吧。”
　　“恕玉枫打扰掌门师兄清修，我有急事禀告。”
　　简朴的屋子里一个高大的老人正在挥毫泼墨，笔锋雄健。
　　“无妨，有事就说吧。”
　　玉枫将刚才之事一说，元易顿时眉头紧锁。
　　“有这等事？天朗，你速去将今夜巡山弟子叫来。天德，你去将七位长老找来，就说我有事相商。”元易虽脸上神情自若，心里却是震骇不已，要知当年先辈祖师为防邪道高手入侵，特意请了桑海城当时的掌门，也是被公认为法阵第一人的龙雨秋在无极门人配合之下在山中设下了一百七十二处法阵禁制，不懂法阵乱闯之人，就算道行高深，也难免为其所伤。此人竟能避开所设法阵和山上那么多的巡山弟子，道行当真通天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四大掌门失踪的消息刚一走漏，就上山来刺探，这分明未将我无极门放在眼里。
　　元易转身对玉枫说道：”这里的事我会处理，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去吧，明日还要下山远行。”
　　“是，掌门。”听掌门的口气，明天门下弟子下山看来不会因此事作罢了。玉枫暗自松了口气，难得有机会下山，要是因为今夜之事难以成行，自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下山。
　　千里之外一个隐秘的山坳中，本该是飞禽走兽出来觅食的时候，这里却是万籁俱静，死一般的沉闷，忽的一道黑风刮过，夜幕之下，乱石之上已多了人，正是刚刚夜闯天地山的黑袍，从两旁树丛之中又出现了数百人，个个手执法宝，神色不善，有些嘴中还骂骂咧咧的，一看就知是邪道中人。
　　“宗主，你回来了。”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位儒雅的中年书生，手持一把乌黑羽扇，嘴上挂着笑容，只是这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
　　“鬼笑生，你那边召集的人手如何了？”
　　“回宗主，九幽毒府门主毒魔老祖听说咱们万魔宗要找正道的晦气，已经答应，届时九幽毒府一定鼎力相助。”
　　“他说的话呀，我是半分不信，这个老狐狸，从来都是隔岸观火，等着坐收鱼翁之利，不在背后下黑手就不错了。我吩咐的话你可跟他说了？”
　　“一字不差，毒尊听后，还托我多谢宗主的美意。”
　　黑袍老人冷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若不给他点甜头，他是不会出手的。”
　　“不过还未收到极乐宫的答复。”鬼笑生道。
　　黑袍老人听闻却微微一笑，道：”他们平时都各自行动，总坛又远在灰原山一带，远隔数万里，路途遥远，等到他们聚齐商议完了再派使者过来，必定颇费时日，不过他们一定会来的。”
　　黑袍老人转过头去，问道：”碧眼凶童，白骨夫人怎么说？”
　　人堆中走出一个看似五六岁的男童，眼珠子透着绿瞳色，神情凶恶，上前答道：”禀宗主，白骨夫人已闭关修炼多年，不过眼下仍然丝毫没有要出关的迹象。”
　　一身冷哼，显然那黑袍老人动了真怒，脚下踩着的石头已经四分五裂，碎石乱飞。
　　“属下紫罗刹幸不辱宗主所命，万恶堂愿与我们同进退，不出三日，将与我们会合。”不知何时一个紫衣少女出现在黑袍老人身后，风姿绰绰，笑颜如花。
　　“不愧是行万恶的儿子，看来倒是小觑他了。”
　　“焚武请罪，此去碧霞宫无功而返，连那新任宫主面也未见上。”人群之中站立一人，那人虎背熊腰，比平常人高了一倍，赤发鹰鼻，左手持着一把金色巨斧，声似洪钟一般。
　　“这倒是出我所料，原以为那乾坤老鬼一归西，碧霞宫就会乖乖从此听我万魔宗号令。也不知这新任宫主是何样人物，倒也有些胆识，竟敢违抗我万魔宗。”
　　“属下只知这新任宫主是一个陆姓的小丫头，其它的无从所知。”
　　“这碧霞宫门人有驭使灵兽之能，世间灵兽俱可驱使，可惜碧霞宫自开派以来，尚未有人到达如此境界。那老鬼临死前让一个丫头接掌碧霞宫，想必有些门道。如今白骨夫人和碧霞宫都不出手，毒魔老祖也就不会帮我们了。失了这些强助，大事难成。”
　　众人一阵骚动，有人痛骂毒魔老祖狡猾的，有说白骨夫人是不是闭关练功走火入魔死掉了，也有嚷道就算只有我们也可扫灭正道的。
　　黑袍老人哼了一声，众弟子马上收声，“百年都等了，再等几年又何妨，也不在一时。紫罗刹你再去一趟万恶堂，告诉他们，心意我万魔宗领了，不过此次时机未到，等那白骨夫人出关后，我们再共襄盛举。”
　　“宗主英明，我等愿誓死追随宗主，一统修道界。”喊声在群山谷间回荡着。
　　众人散后，焚武从后面追上了鬼笑生。
　　“老鬼，等下，我有事请教。”鬼笑生闻声有些讶异，这焚武平日里缄口不言，一天也不会说出十句话的，从不与人主动搭话，他缓了一缓身形，此时两人已与众人相距很远。
　　焚武追上鬼笑生，问道，“眼见正道灭亡之日将近，为何见你心事重重？”
　　鬼笑生心中道：宗主派此人去碧霞宫商议携手扫灭正道，结局连傻子也能猜到，看来宗主铲除碧霞宫的决心已下。这碧霞宫长期以来不想屈服我们，这次却是有了口实。
　　“哦，焚武，这倒是少见，你一向寡言少语，今日竟然主动向我请教，倒叫我万分荣幸，但不知你想知道什么？”
　　“平时你是笑不离脸，今日你虽也在笑，但我能看穿你那张笑脸下隐藏着一丝忧虑。能令你鬼笑生万魔宗第一智囊感到忧虑的事，岂非大事？”
　　“门中之人都错看你了，一直以来以为你是粗枝大叶的人。”
　　“老鬼，你缪赞了。门中能称得上心细如尘的只有宗主和你两人，我是万分当不上的。只是你这张臭脸我看得久了，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而已。”
　　“不错，我实是有些担心。”鬼笑生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浮现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一年前，四大掌门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但你可曾想过，此前正道为避免消息走漏，门人极少下山，消息会不会是谁故意泄露的？正道群龙无首，又为此互相猜忌，实在是我们圣教一举歼灭正道千载难逢的良机，但我总觉得这其中隐隐有些不妥。
　　焚武虎眉一拧，“你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不错，据我部署在外负责监视的探子回报，这十年来在民间忽然兴起一个非常神秘的教派，行事十分低调和隐秘。”
　　“这不足为奇，本来正道就极尽虚伪，四派一直明争暗斗，争夺领袖之位。或许是正道哪个门派为了扩展势力，摆了这个迷魂阵。”焚武蔑笑道。
　　“非也，非也。”鬼笑生摇了摇头。
　　“正道纵是再虚伪，可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见过以活人为祭的吗？就是我们圣教，也断不会以活人为祭。”
　　“你是说他们用活人…”
　　鬼笑生没有直接回答焚武，”那些人都好似着了魔，非常狂热，被选中的人，被活剐挖心的时候，哼也没哼一声，场面简直就是为修罗转生而设的人祭。可惜啊，混入其内的那名弟子给我送了一次消息后就没下落了。”
　　“那你为何不将这些禀报宗主？”
　　“要是换做以前，这些他早就考虑到了，何必我去操这心。现在的他，你该明白的…”鬼笑生没再说下去。。
　　“不管如何，我既然知道了，就必须去向他禀报。”焚武说罢，人影已奔向了黑袍老人离去的方向。
　　“果然是团烈火，可惜啊，烈火烧的旺，却也灭的快。”鬼笑生脸上又挂满了笑意，慢悠悠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