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了凡

　　冯晓洒跟着两位跑单的戏耍，父母可在家等着，直到天亮了，也没见冯晓洒回家。尤其是父亲，坐在门口抽着烟等了一宿没合眼。父亲和儿子间往往不好交往。女儿可以抱着父亲撒撒娇，换作儿子，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就总感觉有些别扭，因此父亲和儿子间似乎总刻意的保持着距离。父亲再疼儿子，也不大会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来，但却是最自愿无私给孩子当靠山的——这就是父爱如山，没事儿的时候沉稳冷静似乎不通人情；有事的时候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替孩子把事儿扛下来。
　　父亲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再等到了半夜，仍不见晓洒回来。哪里睡得着？母亲却是犯困睡下了的。只剩父亲，闷坐着喝茶抽烟，心说：“无论孩子多晚回来，也绝不责备半句，只叫他上楼洗脸早睡。”
　　等人，是很煎熬的一件事，特别是很焦急盼着人来的时候，等待五分钟就像等了一小时一样，总觉得好久好久了，怎么还不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父亲就在这样的心境下，等了一晚。期间打了三个电话，晓洒都没接。父亲给朋友群发短信让朋友帮忙找人，一夜间来过十几个人，都说“没找到”。半夜里麻烦朋友出去给自己找人，即使人没找到也理应道声谢或者致个歉，父亲却只是摇头叹息，急得直咳嗽，挥挥手就打发了众人。几十年的老江湖，任性得再也不顾半点人情世故，找不到儿子，他心灰意冷，对什么都不在意了。阳光把灯光覆盖的时候，父亲的眼皮沉甸甸往下压，他又点上一支烟，强行瞪大了眼睛，给晓洒拨了第四个电话。母亲醒了，从楼上下来，拿着正震动着的手机放到他手上，说：“在这儿呢，他没带手机。”父亲两眼无神，呆呆看着手里晓洒的手机，皱着眉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满是心痛的表情——他知道，这下，找到儿子的机会变更渺茫了。
　　“还有这个。”母亲说着提过去一张纸。
　　父亲接过一瞧，上书：“汝子已通神灵，自行神使，安全无忧，毋需挂念。一年后自当大醉而归，天意昭昭，试奖便知。”
　　“诶呀~”父亲长叹一声，两道烟雾从鼻子里喷出来。
　　“难道是那天……”
　　“就是，就是！他被公穿了肉身，通灵其中。一年后才回的来咯！”
　　“不行！我们报警吧，我要把儿子找回来，现在就要！”
　　父亲指着底下的一串数字，说：“等，等等，上边说了‘天意昭昭，试奖便知’。”
　　“那又如何？”母亲问。
　　“儿子通灵，要行神之使命，乃是天意如此。天意明昭，特意写了这串数字，要我们去买彩票，如果中奖了呢？”
　　“中奖了你就不要孩子了？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母亲哭得歇斯底里。
　　父亲气得把桌子掀了，茶几茶杯摔了一地。父亲狠狠咬着牙根，两眼通红，恶狠狠盯着老伴，老伴即止住了哭声。两人相视无语。过了半晌，父亲眼神柔和下来，柔声道：“我一晚上都没合过眼，不用你来告诉我钱和儿子哪个重要。但是，如果我们照着纸上这数字买彩票，真中奖了，说明儿子真通灵了，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报警是没有用的，你明白吗？”
　　彩票业可以说是经久不衰的，有些人穷得都揭不开锅了，也还是要拿出一点钱去买彩票的，这是他们活着的盼头——明知自己能力有限无法发大财，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一夜暴富，即使这一生也不曾中奖，他仍愿意相信明天就会有改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活在一种虚渺的梦境中，也是一种幸福，至少日子有盼头，不至于一整天怨天尤人，心中还常莫名自信：“等着吧，一开奖，从此我就是富翁了！”冯晓洒家境虽不差，母亲也常年买彩票（钱这种东西，何人不盼着天上能掉下一大捆来正好砸在自家院中？）。要说什么时候半分也不想要钱，也就只是现在了。晓洒的母亲按照纸上所写的号码买了彩票，边往家走边双手合十暗自祈祷：”救苦救难观世音，这回可千万别中奖！“
　　晓洒父亲熬了一夜，午时随意扒拉了两口饭，实在是难以下咽，什么菜都闻不出香味来，就此搁筷，到床上躺着歇了。母亲收拾完碗筷，看了看浑身瘫软在床上的丈夫，轻轻替他把门合上。自己走进晓洒房间，一抬头仿佛还能瞥见儿子那弯腰驼背的身影，瞪大了眼睛观瞧，房内只剩下无言的书柜，床头还能嗅到儿子青春的淡淡清香气息。母亲独自哽咽，边叹息边呢喃自语。她坐在床边看着枕头，幻想着儿子还躺在床上，还能顽皮地蹦起来吓她一跳，可是她知道枕头那里只有空气。咦！这是……她瞧见了枕头旁边的一个三角符。这是儿子出生时，她去求的神符。毋置真假，反正给孩子求护身神符是民间传承已久的习俗。差不多20年过去了，孩子又是年轻气盛不信鬼神之人，没想到时至今日孩子还一直把这神符放在床上。她拾起那片神符，像捡到了宝贝一般高兴，一路小跑着下了楼，换上布鞋，开车去寺庙。
　　县城里有不少寺庙。她先到了一座庙宇前，停好了车，刚下车就有几个年轻人围了过来招呼道：“阿姨上香吗，买把香吧。”她抬起眼帘一看，却是些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在这儿卖香。心下唏嘘不已：烧香敬拜之地，乃是虔诚所至，要么来人自己带着香，要么寺庙里八仙桌上摆着香供给来人免费使用，如今还没进寺庙，就已经要谈香火的生意，心诚之地竟已成了买卖之处？真是可悲可叹！又一打量这些年轻人，跟自己儿子岁数相差无几，眼眶已红了一圈，心说只要自己孩子还在，哪怕他就学习不好没文化，似这些人出来在庙口卖香，糊口饭吃，也比现在见不着孩子的好啊！随手掏出一张红票，递了过去，年轻人眉开眼笑把钱接过去，顺口问：“阿姨您要多少？”
　　“随便。”她说。其实对她来说，一根香，足矣。
　　“给您5把，您看够不够？”年轻人说。
　　她也不答话，把香接过来就走。。
　　“诶！您等等，”小伙子一手抱着香，一手在兜里掏钱，“给您，找您50。”
　　她回头看着小伙手上的钱，愣了一会儿，总在想她自己的孩子：嗯，我的孩子也会是这样，虽然做生意，却不至于昧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