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冯晓洒是个高三的学生，马上要参加高考了，但他连自己怎么升上的高中都没整明白――他对考试一窍不通，基本就是靠蒙，也蒙得很有水平，曾经因为蒙英语选择题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正确答案成为学校一大传奇人物。
　　这要是个农村的孩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早就该回家帮着干活了。他父亲本是农村人，但头脑灵活赚了些钱，在县城置地盖房，他出生三个月后，全家人就搬到县城里去住了。家里虽然算不得富裕，但也还不需要他早早就干活养家，父亲只指望着他能考上个好大学。为什么要上个好大学？这您就甭管了，反正大街上随便抓十个中年人来问，其中最起码有九个是希望自己孩子能考上个好大学的。可是说实话，上学读书这件事呀，最考验天赋。同一个班级同一个老师，大伙坐一块儿上课，为什么每次考试总有一个第一名和一个倒数第一名？天赋不一样而已。学习好坏其实是一件天注定的事情，后天的努力能勉强弥补一些差距，但起不到关键作用，主要还是天赋。有些家长把成绩不好的原因归于孩子懒，当然也有，有的孩子的确是懒，但大部分情况下不是这样的。基本上只要不是太懒的学生，大家都同样认真、花同样的时间来备考，谁都想上清华北大，结果呢？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清华北大只属于少数天赋异禀的人。当教师的人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一个孩子如果不是学习的材料，教师本身就是再牛逼，再怎么跟这孩子解释几千几万遍，他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这位冯晓洒，就属于能把老师活活气死的那一类学生。没办法，父母也没别的要求，就想让他上学读书，他也就只能这么苦熬着。这孩子是真用心，除了周末跟同学出去吃顿饭，其余的时间就是在看书。可是记东西呢，过目就忘；看课本内容和习题解答呢，无法理解；背公式呢，不知道怎么用得上。反正关于解题应试方面，真叫一窍不通啊。
　　这孩子不服气啊，别人天天玩玩闹闹，考试分数还比他高。放学后同学都走了，他还留在教室里，天天跟班里第一名在一起学习，但人家是顺数的，他却成了倒数的。总保持班里第一名的是位女同学，人也善良，她看晓洒这么努力却没有效果，也教给他许多学习的技巧，晓洒试过了，可是完全没有用。这是理所当然的，学习技巧这东西，是有天赋的孩子独有的适合自己的学习方式。考上了清华北大的学生，总结出一套学习技巧来，大家都照着做，就都能上清华北大了？这是笑话！
　　晚上宿舍熄灯了，冯晓洒搬个小板凳到阳台，举着手电筒看书。可是他看不懂啊，越看越困……就是从这起，他学会了抽烟。他可不是捣乱闹事的孩子，可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都说抽烟特别提神，他就去买了一包烟来试着抽，一口下去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嗯！真特么提神！慢慢的，他也就习惯了，每晚抽着烟提神，坚持着看书，从小妈妈就告诉他：“学校里抽烟的都是坏孩子，别跟他们玩。”这不，他也学会抽烟了――可他抽烟是为了学习――这孩子多刻苦啊！结果呢？结果就是，几个月下来，烟抽了不少，分数一点也没多。
　　当一个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外去强求一个结果时，失落和悲伤就会接踵而至。冯晓洒把成绩单放进书包，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回了家。回到家里父母问起，他就把成绩单放在桌上，转身回屋，熄了灯，蒙头大睡。不用听他也知道，父母肯定又在说“怎么考成这样”、“这孩子到底是去学校干嘛了”之类的话，然后父亲会怪罪母亲：“叫你在家管孩子，你天天就知道搓麻将！”，母亲会反驳：“你会管你怎么不管？”然后父亲就会说：“我天天在外面为这个家操劳，我有空吗？”这种场景在冯晓洒眼前重复了无数遍，他不用看不用听，也能猜到父母要做什么说什么，可是父母从来都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对于他的成绩，父母总要絮叨几句，晓洒静静听着，全程都没有说话，吃完了饭洗了碗又回屋关上门睡觉。他累了，真的累了……。
　　父母觉得这孩子出问题了，本来活泼开朗的大男孩变得不爱说话了，表情僵硬目光呆滞，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怎么能不心事重重？本来所有的努力都没有得到回报，已是极端悲哀的了，回到家又没有得到一点温暖，更是对一个孩子来说最不幸的事情。他一整天都在睡觉，什么都不愿意多想，醒着的每一刻，他都容易悲痛。白天睡得多了，夜晚自己就醒了。夜深人静，心思更加敏锐，情感更加脆弱，他几度想从楼上跳下去――因为他明白，父母想要的，他给不了，他想要的，父母也给不了。不如一死了之，再也无忧无虑。几度徘徊，往楼下看了看，自己又回屋了，终是心有不舍，没往下跳。
　　正值公期，父母看这孩子整天抑郁寡欢，问什么他也不乐意搭理，他们认为这孩子突然变化，是因为被脏东西缠上了。正好趁这机会，请来神明驱邪。父亲联系上一个村的村长，请了四位穿杖的公。人穿杖后又称为“上公”。上公就会有公的举止动作，摇摇转转摆摆，前文已经提过。这四位到冯晓洒家里来舞神，冯晓洒本就受了天大的委屈，父母不仅半点不自知，还认为他是受了什么魔鬼祸害，因此冯晓洒怒发冲冠。请公到家中，照例一家人要上去敬香，父母敬香过后，唤冯晓洒上前敬香。冯晓洒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怒气，一手掀翻了香炉，提起脚来一扭腰重重踹在面前那位正舞神的公的肚子上。那挨了一脚的公巍然不动，“哼哈”一声，道：“好小子，我成你心愿！”手中钢刀直刺入冯晓洒心脏。在场的人全哄叫起来，舞神这么多年，没见过有人打翻了香炉踹了神的，也没见过神伤了人的，一时间谁都不知所措。却说这公把刀插进了冯晓洒心脏，又猛一下拔了出来，刀刃却是白的，冯晓洒身上也没一滴血。冯晓洒心口一疼，昏倒过去，舞神的这位伸手接住，轻轻将他放在地上，起身挥刀起舞，念到：“世上本无脏污，无奈人心浮躁！”一路跳出门去了。围观的人以为公念的话是针对冯晓洒的，都说：“好了好了，没事了，孩子心魔已除。”却没人想到，公所念的话，是对冯晓洒的父母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