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打勾

　　忽然秦月楼里传出一阵悲痛欲绝的啜泣声。
　　秦觞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轩天见她哭得皮松眼肿，哭花了精致的妆容，微微张开樱桃小嘴，从而得以维持呼吸，登时胸口一酸，柔肠百转，呆呆的站在她身旁。
　　过了良久，轩天挠了挠头，目光下垂，柔声道：“秦觞表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伸出小拇指，“……我们打勾勾。”秦觞一怔，点了点头，扬起左袖，擦干泪水，伸出小拇指，反手勾住他的小拇指。
　　夕阳的掩映之下，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
　　轩天的目光与秦觞相对，脸上微现恻隐之情，心想外公家遇难那日，秦觞表妹恰巧在秦月楼中逗留玩耍，得以逃过一劫，而酒家秦焉福不敢将舅父舅母等人惨死的真相告知她。忽听得秦觞哽咽道：“轩天表哥，我想……我想娘亲她们了……”
　　眼见她本来已经停了哭泣，这时眼圈又红了，嘴角微微抽搐，泪水从眼中涔涔而下。轩天“啊”的一声轻呼，胸口一阵剧痛，暗自责备：我真真儿是个蠢物，猜到秦觞表妹不知舅父舅母的事，却仍偏偏带着她去找娘亲，害得她知晓了一切，伤透了心。
　　秦洁缓步走来，拉近秦觞身子，轻轻搂了搂她，柔声道：“觞儿，今后你就和我们在一起相依为命吧。”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向轩天道：“觞儿比你小了三个月，日后你要有哥哥的模样，好好照顾她。”
　　轩天连连点头，握着秦觞的纤手，微笑道：“我终于有妹妹了。”秦洁心念一动：我和晓哥退隐江湖，便一齐身居山林。只是苦了天儿，让他自小困在山林之中，没有同龄的玩伴。过了半晌，见天色渐晚，便道：“是时候吃些饭菜了。”
　　过了一盏茶时分，秦焉福端来两个彩凰腾云的青花碟，一碟子是瓜仁油松穰月饼，另一碟子是清炒栀子花，说道：“秦大人是古道热肠之人，当年一手资助了秦月楼的建立，此等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脸上突显凄凉之色，续道：“要是小姐不嫌弃的话，就暂住在这儿的客房。”
　　秦洁苦笑道：“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都……”她本想说：“我都已经徐娘半老了。”但觉得说出来有失身份，便叹了一口气，又道：“这样也好。”
　　从那日起，轩晓和秦洁夫妻两人着手打探屠杀秦门的真凶，而轩天和秦觞两人整日相伴在一起，有时吟诗作对，有时嬉戏打闹，过得好不快活。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这日中夜，卧房中烛影微微摇晃，树影婆娑透窗映于方桌。
　　秦洁躺在炕上，轻声道：“晓哥，咱们整日在外……天儿……天儿他……”一时无语凝噎，泪眼盈盈。轩晓听出她话语中对轩天的内疚之情，缓步走到炕边，劝道：“天儿可懂事了，不会怨我们的。”
　　他微微一笑，双手捧住秦洁的脸颊，笑道：“天儿看觞儿的眼神哟……”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你们秦门的人都这么迷人么？”秦洁伸手抵在他的唇上，娇嗔道：“谁道你们父子俩都是小淫贼？见到漂亮的……”忽然脸一红，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灵秀之气博厚一处，百亩的殷嘉墓之中。烛光摇曳，一人垂泪，正是顾慕，忽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扭过头来，但见花满天从阴影中悠悠走来，苦笑道：“又是你啊。”花满天冷笑一声，幽幽的道：“若不是我的话，你不早就饿死在这儿了？”
　　顾慕一怔，脸上微微一红，深知自己在殷嘉墓里，成日悼念心爱的世子，若不是花满天前来送饭，自己如何能苟活于世？花满天见他脸泛霞红，娇羞胜似女子，心中说不出的厌恶，皱眉道：“差不多时日了……”
　　顾慕“啊”的一声惊呼，愕然道：“不，不，我要留在这儿……”说着泪水滴滴而下，溅湿衣襟，神态凄然，续道：“对了，你……你不是在打探林族的事……在帝都……帝都一定有你要的线索。”
　　花满天垂首道：“我的事不用你管。”默然半晌，才道：“明日我取了轩晓的性命，你吸干他的鲜血，弥补近日荒废的功力，咱们就启程回伪都。”顾慕一双泪眼望着他，沉吟道：“那让我带走世子的尸体吧。”
　　花满天缓缓的道：“不成。”随即抓住顾慕的胸口，提着他身子，退到殷嘉墓外。顾慕登时催动内劲，殷嘉墓外真气相互冲撞激荡，犹似有千万只雏鸟鸣叫的声音。花满天斜身侧目，只见电光一闪，顾慕全身燃烧着深绿色气焰，沉吟道：“你居然功力渐长了。”
　　原道是每人身上的气焰，随着内功的长进，其花色由浅入深，当内功进入下一重境界之际，周身会迸发出粉色光芒，而后逐渐消散，身上款款出现应有的花色气焰。
　　其实花满天有所不知，顾慕早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巅峰，不过那日他得知世子的仙逝，顷刻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闷气塞在胸间，手足冰冷，渐渐僵硬，实在难以发挥出自身全部功力。
　　花满天见顾慕身上气焰勃勃，生机盎然，与先前冲突的那日截然不同，微一凝思，便懂了其中缘由。顾慕气往上冲，深知花满天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喝道：“欺人太甚！”纵身退却，从怀中取出折扇，随即嗤的一声，撑开了折扇，潇洒之极。
　　他缓缓收拢折扇，当即使招“流光过隙”，横扇平平向花满天胸口刺去，登时响起隆隆风雷。花满天不急不慢斜跨半步，身子一侧，竟轻而易举避开刺来的折扇，其间相距甚小。
　　顾慕来不及格挡，只见对方双臂飞舞，犹如翩翩起舞的雨蝶，少顷掌影无数，一一重击在自己后背之上。
　　花满天发掌极快，在弹指一挥间，竟已打出一百掌，于是双掌一扬，负手而立。顾慕勉强站立，突然掩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苦笑道：“哈哈，你居然使了掌法。”
　　花满天掸去身上的尘埃，冷笑道：“我让你一招，顺着使招‘昙花百掌’罢了。”顾慕知道他手下留情，没有伤到自己的筋骨，想到此处愈发忧伤，不知不觉的长叹一声，脸上渐现惆怅之色。
　　月光如水，洒在渺无人烟的空地之上，两人身子一晃，一溜烟般奔回帝都城中的杭之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