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尽

　　乍暖还寒，万里雪飘，正是北国初春微凉季节。
　　一个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明眸皓齿，垂眉执扇，身姿雅美，活脱脱一俊美青年。
　　他姓顾名慕，乃顾族后辈中的佼佼者，当下再踏入帝都城中，微觉生疏，有说不清的感触在心中出现。
　　帝都城中有许多目光都射在他的身上，但见他身穿一件雏凤绛色大袍，衣服甚是华贵绮丽，在他娇容映照之下，犹似女扮男装的姑娘。
　　顾慕转了个弯，走过石桥，穿过人流，眼前乍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殿顶满铺绿琉璃瓦，分为中、东、西三组院落，所建之地碧水潆洄，不染尘滓。
　　他凝视悬于门屏上牌匾写着的“鸢王府”三个金漆大字，登时心中一痛，隐隐约约的觉得，只因为他深慕世子，而在这位世子眼中，却视他是一介优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全然没对他顾慕真心相待。
　　顾慕凄然一笑，走向宅院朱漆大门，拿起门环，轻轻一敲。不久脚步声渐近，大门轰的一声开了。
　　应门的是个身穿仆人服色的汉子，他怔怔的望着顾慕，不由得心神激荡，恍若见到仙子一般。过了片刻，顾慕才道：“相烦通报，便说优伶顾慕求见世子大人。”
　　那汉子“啊”的一声，忙道：“世子……世子他已经不在人世了。”顾慕身子一颤，嘴角边带着凄凉的苦笑，不知不觉的泪水滚下腮边，隔了半晌，才道：“他怎么就死了？”
　　那汉子长叹一声，觉得眼前叫做顾慕的青年神志不清，不愿理睬，正想掩门而去，突觉前颈中寒风飒飒，只见一把折扇架在脖子上，不由得冷汗直流，只得道：“世子和优伶……优伶厮混……”说到“优伶”二字，想到此人正是优伶，一时喉头哽住，吓得脸如土色，又不敢违背他的言语，失声道：“王爷脸上挂不住，就……就杖打了世子。”
　　顾慕“啊”的一声惊叫，心中一凛：原来世子无意驱赶走我，他是迫于王爷之威，这才不得已将我逐出王府。只听得那汉子又道：“随后世子染上病疾，久治不愈，就一命呜呼了。”他话音刚落，心下甚是害怕，不自禁的退了三步，但一个踉跄，砰的一声，软瘫跌倒。
　　听罢顾慕不再多言，纵身一跃，施展轻功，悄无声的跃进府墙，似不点地的凌空飞行，直奔世子殿而去。
　　他轻功了得，岂能让带刀护卫有所察觉？加之熟谙王府路径，顷刻间便来到了世子殿，但见殿阁之中空无一人，蛛丝尘网，心中说不出的伤感。
　　顾慕从怀中取出罗帕，擦净桌椅上的尘埃，喃喃的道：“世子，我的世子！”说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心中一阵凄然，心道：冷血无情的殷鸢王，你竟敢杖责我的世子，害得他不幸逝世。想到这里恼怒之极，捏得手中折扇格格发响。
　　过了半晌，他径到正殿之中，但见一人的形貌，恍如世子真人，不禁“啊”的一声惊咦。原来殷鸢王身穿蟒纹的花衣，竟像极了顾慕魂牵梦绕的世子。
　　顾慕大为一惊，再打量殷鸢王的容貌时，见他眸如星辰，身姿挺拔，两鬓灰白，却掩不住一副王者之相。
　　殷鸢王见闯殿之人，霞姿月韵，翠绕珠围，甚是妖艳，喝道：“来者何人？”顾慕冷哼一声，蓦地里出现在他身前，幽幽的道：“优伶顾慕。”顿了一顿，续道：“还记得我吗？”
　　殷鸢王道：“呵呵，不过是一介优伶……”他这“优伶”两字刚出口，顾慕的折扇已刺到他胸口。忽听得身后有人道：“顾慕，休得无礼。”顾慕听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两人一齐望向那人，只见他面容冷峻，约莫三十四五岁的年纪，声音冷淡如霜，神情甚是睥睨。他身穿螣蛇腾云宝蓝缎袍，腰间系着一根湛蓝汗巾，长身玉立，看似一个白面儒生。
　　殷鸢王一见之下，觉得此人有些眼熟，或许在皇宫曾有一面之缘。顾慕双眼精光闪闪，射在他身上，冷冷的道：“好久不见，花满天。”话中含愤懑之意，脸上却带着笑容。
　　殷鸢王“哦”的一声，低声道：“本王听皇兄提过，有一位天下莫敌的花满天花大人。”花满天微微一笑，淡淡的道：“是我花满天。”转过身去，道：“顾慕，你跟我来。”
　　殷鸢王见他不过来拜见，言语间更是漠视了自己，心头升起一股怒火，喝道：“此人行刺本王，岂能让他轻易脱逃了？”花满天冷笑道：“顾慕，你还不跟来？”说罢一声清啸，嗤嗤声响，长窗震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殷鸢王岂会不知？”
　　殷鸢王心中一凛，摇头苦笑道：“随你们去吧。”花满天带着顾慕慢步走出正殿，只见护卫们各举单刀，黑压压的一片围在殿外。
　　顾慕心中一阵凄凉，道：“你怎么来了？”花满天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若不来的话，你怎能活着走出鸢王府？”
　　顾慕哈哈大笑，望了一眼花满天，缓缓的道：“我吗？”摇了摇头，笑道：“你居然在乎我的死活……”花满天插口道：“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可以丧命。”顾慕默默不语，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一命呜呼，了断此生。
　　花满天听他不说话了，安慰他道：“顾慕，你贵为江湖上名门望族的后裔……”顾慕听到“后裔”二字，呵呵一笑，道：“若不是你的话，我仍是一介优伶罢了。”
　　花满天长叹一声，道：“谁道你是庶出？”顾慕淡淡一笑，过了半晌，才道：“你为何来到帝都了？”两人离开王府，走进街旁的酒楼，招牌上写有“秦月楼”三个篆字，但见酒家含笑相迎，领着走过一条长廊，拣个齐楚阁儿里坐下。
　　花满天点了酒菜，等酒家下去吩咐，才道：“伪都那儿有我的探子，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嘴角边带着瘆人的微笑，续道：“怕你做出傻事，我才来到帝都。”
　　顾慕轻轻一笑，寻思：若他一直在我身边，只怕我难以寻死了。想到这里，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低声道：“那我……”他本想问“那我什么时候回伪都去”，盼着早日逃脱他的魔爪，但生怕花满天起疑，说到“我”字便即停口不提。
　　花满天见他神情委顿，劝道：“人呐，都是脆弱的生物，会迷失在七情六欲中。”斟满了一碗酒，顷刻酒到碗干，缓缓的道：“只有一心无挂，四大皆空，方始变得莫敌。”
　　顾慕举起酒碗，骨碌骨碌的喝下，皱眉道：“和你一样的冷酷无情……”摇头苦笑，“……抱歉，我做不到。”拿起折扇，站起身来，嗫嗫嚅嚅的道：“那我……我还是就此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