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平客栈

　　一早，叶翔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踩踏冰雪的声音，那声音由远而近，到了外面停了下来。
　　叶翔弄不清来人是敌是友，只得静观其变。那人到外面咳嗽一声，轻轻喊道，“小兄弟，小兄弟！”
　　叶翔一听声音便认出是那个给他下药的中年人，他屏声凝气，看他要干什么。
　　那人叫了几声见里面没应声，大概是以为叶翔跑了，他便弄出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然后亮光就照了进来。
　　叶翔这才看清楚，自己原来躺在一个烧炭的窖洞里。地上很干燥，又铺了一层稻草，自己倒睡着了。那中年人爬了进来，一看叶翔还在，就坐在稻草上说，“道长，真是对不起呀，我以为你是满人的密探，就把你给蒙翻了。昨夜我去了太平客栈，马掌柜说，肯定是你弄错了，太平客栈根本就没有姓廖的人。他要我别伤害你，让我放你回去，劝你弄清楚了再来！”
　　叶翔坐起来，示意他手脚还绑着。中年人马上帮他解绳索。
　　叶翔揉揉手脚，“大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他说。
　　“哎呀，道长，我就是个农民。你不知道啊，我们这些老百姓真是没法过了，天天打仗，官府天天逼税逼捐，官军强抢强要。前不久张献忠到这里也瞎折腾，听说还把杨阁部的坟墓扒了，把他的灵柩也烧了。我们日夜盼着闯王来，可是闯王真来了时，满胡也来了，哎……”中年人叹息道。叶翔明白了，他是在给大顺军做密报。
　　二人爬出炭窑，外面天色已明，原来这是在山里，难怪连鸡鸣狗吠声都没有。沿着山脚走了两三里路，才见到一宇屋檐，叶翔牵过马匹，纵马扬长而去。
　　往哪儿去呢？叶翔想，还得去太平客栈。他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着，催动马蹄踏着晨冰直奔太平客栈。
　　太平客栈的门开着，一张棕色的牛皮门帘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叶翔系好马，吩咐小二喂点草料，低头进了大堂。
　　时间太早，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轮值的伙计眯着惺忪的睡眼，“客官，这么早啊？”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小二哥，你们掌柜可是姓廖?”叶翔显得极为客气。
　　“这位客官，这里压根就没有姓廖的人！”打听人的，见得多了，小二应付得也多了。“您如果住店，或者吃饭，仅管吩咐。”然后就忙着抹桌扫地了。
　　叶翔见问不出什么名堂，但又不甘心离去，只得权宜，“那么请给我一间客房，我赶了一夜的路，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小二答应一声领着他上了楼。
　　客人们还没有起床，只有急需赶路的人在房间里忙着洗漱，不时有小二送水送饭。沿着回廊走，转角的地方正遇到一黑一白两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小二陪笑让路，“二位客官好走！”叶翔也微微侧身让过。
　　“黑白无常”走过叶翔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叶翔没理睬，欲和小二去客房。那“黑无常”碰了碰“白无常”，轻轻地说，“剑！”
　　“兄弟，请留步！”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叶翔回过头，“黑白无常”正也看着他。“白无常”从腰间掏出一块黑铁牌，递给叶翔说，“三月十九日晚，临碧滩恭候大驾光临！”
　　叶翔接过令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正想还回去，那“黑白无常”早已不见了踪影。“清烟不散，明日难升”，叶翔喃喃念道，摇摇头，不知所云。
　　快到了吃早餐的时候，客栈里逐渐热闹起来，马掌柜不紧不慢地在后厨用过早餐，又从从容容地站进了他的柜台里。
　　大堂里人多嘴杂，叶翔要了一碗牛肉面，拌了些咸菜，放了一只鸡蛋，趁热呼啦啦地吃起来。他一边吃一边想，是不是朱将军弄错了？把马掌柜记成了廖掌柜，这个马掌柜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要找的廖掌柜这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叶翔决定，要好好问问马掌柜，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到底有没有廖掌柜?
　　早餐过后，客栈里清静了不少，叶翔瞅准了一个机会到了柜台前，“掌柜，借一步说话！”，他作揖道。“客官有何吩咐啊?”马掌柜耷拉着眼皮问。“我找廖掌柜，你是不是廖掌柜?”叶翔说。
　　马掌柜停下了手指，呵呵一笑说，“客官，我姓马，不姓廖，不是你要找的人。我这里没有姓廖的人！”
　　“掌柜，事关重大，请你如实相告！”叶翔诚恳地说。
　　“客官，我跟你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您请回吧！”
　　叶翔不知如何是好，杵在那里。
　　“客官，我都跟你说了，你回去吧。”马掌柜说。这时门帘掀开，马掌柜连忙迎接，“佘宫主，您来了，里边请！”
　　“马掌柜别来无恙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道微微一笑。
　　“托道长福，一切都好！”马掌柜谢礼道，“九龙观白云道长昨天就到了，在玄字号。”
　　马掌柜唤来伙计，欲在前方引路。“不劳伙计了！”佘宫主自己上楼去了。
　　马掌柜又低头忙活起来，叶翔见问不出情况，只好打算回营寨，如实向朱将军报告。
　　“叶师兄，你好啊，你也来了？”一个声音叫道，有几分熟悉。叶翔扭头一看，果然，是李玉柱。“你跟佘师伯一起来的？”
　　叶翔“哦”了一声，说，“我得先走一步，小师弟，得罪了！”说完一抱拳。
　　“叶师兄要回星子宫?”李玉柱问，“佘师伯说山路上雪还很厚，上山很难。我想师兄不如听听两位师父的教诲，必将获益匪浅！”
　　“小师父这话有理，今天天气还好，有什么事等雪化了再说。”这时候马掌柜插话了。
　　叶翔心想，“话是不错，可是自己是冒充的佘宫主的弟子，哪能见面呢？”可是又一想，“大丈夫行事应光明磊落，既然已犯错在先，何不当面致歉?”想到这里，他便决定去见佘宫主。
　　李玉柱要掌柜安排早餐，便和叶翔向房间走去。
　　两位道长正在喝茶闲聊，一见李玉柱后面的叶翔，白云道长呵呵一笑，“佘宫主，这不是你的弟子吗？”
　　叶翔赶紧单膝下跪抱拳行礼，“在下叶翔，冒认前辈弟子，实在不该。特来致歉，望前辈宽恕！”白云道长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我就说嘛，佘宫主什么时候收了徒弟，我都不知道呢？”李玉柱愤怒不已，“哪里来的无赖?”
　　佘宫主站起来，扶起叶翔，“小兄弟，你我也算是有缘份啊！”他抹了一下胡须，“这样吧，我和道长这几天要到方竹亭下棋，端茶倒水这些事情就由你做吧，算是陪罪道歉，你看可好?”叶翔心里着急，但自己错在先，只好点头答应。
　　话说这太平客栈屋后有一条园子，园子里有一个池塘，一条小溪送着活水。沿着小溪上行二三里，有一片桃林，桃林里这会儿萧条暗淡，只有屈曲的秃枝。在这些秃枝中，有一片五尺见方的竹林，青枝翠叶，傲然挺立。这片竹子看起来是圆的，摸起来却有棱有角，四四方方，因此被称之为“方竹”。方竹林旁边建有一个亭子，亭子外侧挂着遮风挡雨的竹席，这就是“方竹亭”了，专为住店的客官游玩歇脚用。这个时候太阳已升起，枝上的冰晶全部坠落，地上的积雪也在融化，四人踏着半泥半雪的小径，到了方竹亭。
　　李玉柱摆好棋盘，叶翔在炉子里生火，从小溪里打来水，烧在炉火上。
　　两位道长各执棋子，悠闲自得地下起棋来。叶翔和李玉柱各站一旁，不敢出声打扰。
　　这两人起初是在谈棋下棋，慢慢地由看似下棋，变成论道。白云道长注重奇门遁甲，由此悟出“七星剑法”，七个弟子修习，在练习中发现七人同时用不同剑招出击，威力无穷，经进一步细心研究演练，把步法与北斗七星的位置变化结合，这便成了无人不知的“七星剑阵”。佘宫主不问世事，更不争胜负，只是为人们驱邪避鬼、镇宅安生，因此他主要是修符文。李玉柱赞同师父之言，在两人休息之时，便将这“七星剑法”演了一遍，真是星光剑影，层层叠叠，像潮水般滔滔不绝，只看得叶翔目瞪口呆，赞不绝口。
　　佘宫主只是微微点头，“好剑法，此剑法必定杀人如麻啊！”
　　“练剑的目的就是攻击敌人，致敌于死地，不能伤人杀人的剑法有何用?”李玉柱垂手道。
　　“柱儿不得无礼！”白云道长斥道。转而对佘宫主说，“请赐教！”
　　叶翔也很好奇，既不伤人，又不杀人，这剑法学来有什么用处？而且自己一直很困惑，师父所教剑法不正是这种只能自保、不能伤人的剑法吗？
　　他期待佘宫主能解除疑惑。
　　“道法自然，止于至善，嗜杀不是‘道’之所在，剑拔于不得不拔，杀人于不得不杀！”佘宫主道。
　　叶翔听得迷迷糊糊的，忍不住问道，“前辈，晚辈愚钝，不明白您高深的道义。我只是有一个疑问向您请教，自从五岁时随师学道，他一直教我用木剑画符，且追求最快的速度。家师仙去之时，再三嘱咐我不得使用别的剑，这是不是就是您所弘扬的‘道’?”说着他从背后拔出木剑，“这剑既不能杀人，又不能伤敌，万幸的是保全了自己。请问此剑，到底有何与众不同?”他把剑递给佘宫主。
　　佘宫主接剑在手，“啊——”他惊叹，“这剑在你手中?你是欧自悟的弟子?”
　　“先师正是欧自悟。”叶翔答道。
　　佘宫主反复摩挲着剑身，“按你师父说的做吧，没有错！”他把剑还给叶翔，“此剑长四尺，剑身三尺，两面各嵌二十八枚铜钱，是道家至宝啊。小兄弟务必好好保管，不要落入奸人之手。”
　　白云道长欲言又止，佘宫主摆摆手对他说，“可有兴趣看看这位小兄弟的剑法?”
　　白云道长点头赞成，李玉柱拍手叫好，只有叶翔窘在那里。“两位前辈，小师弟，在下剑法拙劣，恐怕要贻笑大方啊！”
　　“不妨事，说不定两位师父给你指点一二，助你剑术精进呢？试试吧！”李玉柱鼓励道。
　　叶翔见两位道长也颇有雅兴，只好再度拔出木剑，按照“乾兑震巽坤艮离坎”的顺序凭空画符。只见他挥舞如风，每一个符字电光石火般就完成了。
　　“好快的剑！”佘宫主点点头。白云道长也看得呆了，七星剑法的要诀就是快，没想到叶翔的剑更快，快得让人感觉不到它在挥动。李玉柱一时兴起，拔剑便与叶翔比试起来。只见两剑飞舞，星光点点，剑气森森。李玉柱剑剑攻其要害，叶翔剑剑却予以阻挡，毫无杀气。
　　八个字画完，李玉柱未能占到丝毫上风，叶翔依然镇定自若。两位道长见分不出胜负来，就让他们停下。
　　就这样一连三天，四人不是喝茶下棋，就是论道舞剑。叶翔听了许多江湖异闻，明白了许多道理，也受到了很多启发。佘宫主说他的剑法只得皮毛，如有机会还须好好锤炼。叶翔想请佘宫主指教，不料他摇摇头，“若有缘，再相见！”他说。
　　雪已经化了，白云道长和佘宫主告别回九龙观，叶翔这才记起自己军务在身，遂告辞众人。
　　还没走出二里，太平客栈的店小二，早已在路上等候着叶翔，见他来了，忙迎上说，“道长寻找廖掌柜，马掌柜的确隐瞒了一些真相。”说着顿了顿，俯在叶翔耳畔说，“廖掌柜是以前太平客栈的一个伙计，暗地里和掌柜夫人私通，大伙背后都叫他廖掌柜。几年前，他已经和邢夫人私奔了，据说现在到了南边，改名高杰，还当了南明朝廷的大将军呢！”。
　　叶翔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伙计说，“马掌柜看你和星子宫有交情，不得不给佘宫主点面子，才让我送送你，消除你的疑虑。他还要我告诉你，盘塘客栈早没了，不用白跑一趟。”说完，伙计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