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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最后一天。
一辆全新一代的jeep牧马人，延环泊湖大道一路向南。熔岩红的车身，车载音响播着一首叫《satsugai》的重金属摇滚。
三天前苏城刚迎来了新一波的降温，温度直接逼近零度，晚上最低气温更是到了负一度。
夏侯让仅仅穿了一件迷彩的军装短袖，副驾摆着一条腰带，刀鞘里插着三把19世纪的高加索匕首坎查。
他的喉结上有一条刚刚结疤的划伤，导致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嗓音听上去极为低沉：“呸，非要建在什么山上，破学校能不死人吗？晦气，呸。”
“通过前方红绿灯后，向右前方行驶，距离目的地天顶中学还有17公里，预计行驶2个小时。”
“什么破导航！17公里还要老子开两个小时！”
夏侯让猛踩油门，在限速70的环泊湖大道上一下飙到了140码。
*****
四天前，十二月二十八号，马上到八点，距离尸体被发现还有整十二小时。
天顶中学操场正提前进行“跨年篝火晚会”，节目过半，下面是高三7班的胖子项轩辕表演的萨克斯，经典曲目《我心永恒》，也是《泰坦尼克号》主题曲。底下一起哄，项轩辕就把谱子给全忘了。
“Jack！”“肉丝！”“Youjump，Ijump！”“哈哈哈哈哈……”
每个年级总有几个最皮的，他们是“同学社交的双刃剑”，即能炒热气氛，偶尔也能让部分人尴尬到无地自容，彻底放弃社交都有可能。
同一时间，学校后山。
“可能我撞了南墙才会回头吧，可能我见了黄河才会死心吧，可能我偏要一条路走到黑吧……”QQ音乐播放器里，放的是一首由一个男中音和男低音重新翻唱的《可能否》。陈添清楚这本意是一首描绘爱情得失和坚决的歌，但他从歌里听到的不是爱情，而是他自己的心境。歌曲结尾部分加入了30s的另一首意大利歌曲《游移的月亮》。陈添通常会跳过这部分，他只听中文歌词的歌，因为他很在意词。陈添叫自己是一个“吃歌词欣赏者。”
陈添套着蓝白校服，外套蓝白相间，裤子纯蓝，带一条白色横边，右胸印着天顶中学校徽——一座简笔画的大山，山顶用仿宋写着“天顶”。这几天苏城突然回暖，冷暖空气相交，全城大雾。也好在回暖，靠近悬崖的后山才没有冷到靠近不了。
《可能否》的最后一句歌词是“可能我偏要一条路走到黑吧，可能我还没遇见那个她吧。”陈添把播放条拉到最开始重新播放，他已经听了39遍，等听到40遍，也差不多到八点。
跨年篝火晚会节目到了重头戏，高三15班带来了十四个人组合的交谊舞，配着王菲的《匆匆那年》。七男七女拉手转圈舞步，“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一下仿佛提前进入了毕业晚会。所有人都尖叫起来，连一些高一新生也喔喔跟着大声嚷嚷。
八点了。陈添拿起老古董手机iphone4s，切换到前置摄像头，屏幕右上角裂了一大块。“第三百六十五天，地点后山。”陈添记录下周围环境，“气温要比去年暖和一点，山下大雾，山上视野很好，没有刮风下雨，月亮也能帮上忙，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又能见到‘咣咣’……”
一年前，陈添在如钩的弯月爬到头顶最高处的时候，见过一只“咣咣”擦过夜幕。由东向西，以一种坠落的姿态。起初他认定不过是一颗坠落的星星，失去了夜空的怜宠，放逐进山间，深埋进泥土，一步步被淡忘。但那颗星星实在离自己太近了些。那颗星星长满会发光的茸毛，拖着会发光的短尾巴。到底该如何定义这颗“会发光的星星”成了他之后一个月的主要兴趣。
显然“咣咣”证明了陈添并没有起名天赋。
此后，陈添每个晚上都回到后山来。陪伴的他的只有一颗上了年纪的古松和一只水缸。
《匆匆那年》交谊舞进入尾声，十四名男女同学按男左女右，一一退场。“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我们要互相亏欠，我们要藕断丝连。”整个操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尖叫。
同时，iphone4s对准星空。“我听见过战场上飞机火炮的声音从月亮那里飘来，也听见过琴声歌声在星空久久回荡，如果这块叫星空的黑布能被撕开，如果那里真的有我不知道的未知，带我走吧！”陈添发表了一番颇为中二病的言论，这年他高三，还有三个月就迈入18岁，身上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中二感。”陈添自己把这个叫做“少年感。”
星空依旧淡漠，今夜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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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早六点半，距离尸体被发现还有一个半小时。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天顶中学这个月新换了新起床铃，来自一个最近大势的女团。之前八年放的都是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大家至今都没弄懂那句“停靠在八楼的2路汽车”，汽车为什么会在八楼？再往前推，天顶中学起床铃的传统是撞钟。宿舍楼附近有一口大铜钟，当听到“当当当。当当当。”的撞钟声，天顶中学的学生就必须立马起床洗漱赶去教室，开始半个小时的晨读，之后再是早饭。
等到宿舍楼人都走光了，陈添才刚洗完脸出门。
“老贾老贾，撞一天钟，喂一天马，今天是一千九百一十五天钟，一千九百一十五天马。”陈添冲着宿管大爷老贾喊道。
“小陈小陈，不对不对，学校无马只有钟，老贾撞钟不喂马。”老贾用背撞着一棵树，他的声音就像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
老贾是宿舍楼宿管和大门门卫，以前撞钟的就是他。老贾从有天顶中学开始，就在这里当宿管和门卫了。有人说老贾在老家的媳妇被隔壁男的睡了，他剁了男人，扔进村子后面的粪坑，连夜逃出村子，改名换姓躲在这里。又有人说贾老头本来是个外科医生，因为一场手术手术钳落在病人肚子里，只能来学校。传闻总是半真半假，学校却没有人怕老贾，毕竟他只不过是背着半幅棺材生活的短命老头而已。
陈添深怕老贾在某个梦乡里就这么走了，那学校就又少了个能搭话的。“撞一天钟，喂一天马。”是两人的对头暗号，一千九百一十五天，正巧也是陈添被送进学校的时间。他是天顶中学最不受老师喜欢的学生，也是现在毕业班高三的最后一名，绰号“陈多余”。天顶中学是一所直升的学校，小学、初中、高中本部都有，陈添初一被父母送进天顶，至今已有六年了，最后一名的傲人头衔也保留了六年。
“老贾还活着呐，挺好挺好。”
“挺好挺好。”老贾话不多，但也不算冷漠。
“小陈今天早读读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还是记不住的《世界史》咯。哎哟，幸好你提醒我，差点忘了。”陈添回屋，《世界史》昨晚用来盖泡面了。因为盖了太多次泡面，封面都哄烂了。
“唔……真臭……”老贾捂着鼻子。“小陈，你身上什么味道？”
“你也闻到了？我从昨晚就在想这是什么味道？找遍了全身，只找到这么一处可能，你帮我看看——”陈添抬起袖口，上面一滩像是酒喝多了的呕吐物，味道就是从这上面发出来的。
“有点像羊腥味……又不太像……不对不对……闻不出闻不出……臭……”老贾连连摇头。
陈添卷起袖子：“算了，算了，我要赶去教室了，免得范老师又说我。”
“小陈……以后晚上还是别去后山了……”老贾拿出了他的老人唱戏机，这款老人唱戏机最近还上了新闻，被叫做广场舞神器，老贾主要用他来听黄梅戏。
“老贾你不会是我小时候走丢的爷爷吧，这么关注我。”陈添开玩笑道。
“那个不见的同学还没找到，老贾是让你注意点安全。”
“好了，好了，知道了。”
早七点零五，距离尸体被发现还有五十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