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

　　红漆木质阁楼，青色琉璃瓦。
　　苍白脸色的少年静静地倚靠在木门外，艳羡的眼神穿过了小院，落在了西边演武堂中。
　　那里有一些神情肃穆，与他年纪相差不大的一群孩童，端着马步，动作整齐划一，喝声震天。
　　“踏步！”
　　跺着步藏在一旁的粗汉子似乎有些不耐，在观察一刻之后突然嘶吼出声。
　　除了一个显得怯懦的男童吓了打了个哆嗦，其余十来个孩童都很好的贯彻了那个粗汉的话，重重的一脚落在了青石铺就的地板上。
　　“咔嚓。”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起，浓厚的石灰漫开。
　　这些孩子的的身上脸上被这些碎石粉尘裹挟，灰头土脸，在没听见下一步指令时，仍然保持着马步跺脚的姿势。
　　“不错，都是些不错的剑胎道种，可以让他们下去了，多给些肉食滋补。”
　　神色倨傲的青年脸上隐隐透着一丝笑意，他从主厅闲庭信步的走来，将一切收入眼底，发出了一声赞叹。
　　跟在他身侧的老者缓他一步踏进演武堂，这一个身位的差距，主次分明。
　　老者在听见青年的一丝赞叹后，脸上的愁意散去了几分，脸上因心事而生的皱纹也舒坦开来，显得不那么苍老。
　　“不过……”青年话风一转，狭长的眼中透出豺狼一样的冷光，他一字一顿的残忍道：“至于那个废物，拖出去喂狗好了。”
　　他指着的，分明就是那个起初被吓得愣神，动作慢了几拍的惶恐男童。
　　老者顿时如遭雷击，一脸呆滞。
　　孩童的哭闹，面无表情的壮汉拖着他的后颈，无视男童蹬动的双腿在碎石上磨得血肉模糊，将他拖至屋外。
　　很快，恶犬的低声呜咽，血肉的撕扯声音，以及一声高亢的尖叫痛呼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
　　青年闭着眼听着交错的杂音，嘴角扯开一抹笑。
　　他脸上透着一丝潮红，略带几分兴奋道：“你听，这是獠牙撕开大腿肉的声音，那些汩汩流淌的声音，鲜活朝气的血液声音，还有呢，最后一击咬断喉咙的声音，真是完美……”
　　青年顿了顿，如堕梦中一般的轻轻低喃道：“还有夹杂着的啜泣声，真是美妙。”
　　说完，他睁开了双眼，一片满足。
　　这是一场试探。
　　林邵元会是什么反应？
　　青年斜眼顺势打量着低垂着头的老人，似笑非笑的问道：“这都不生气？林，邵，元。”
　　身旁陪着的老者林邵元，宽大衣袖下攥紧的拳中，青筋毕露，指尖已经没入掌心肉中。
　　他怒意填满心间，却不敢暴起，为的，只是这个支离破碎的林家。
　　在观察了一阵林邵元木然的脸上未曾流露出心间所想的分毫情绪，青年只觉得有些无趣，掀了掀衣衫下摆，注视着地上的碎石子，心里突然又有了一些想法。
　　青石广场上，铺满了石灰像极了木偶泥塑的孩子们，听着恶魔的脚步从远至近。
　　林不孤。
　　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珠，混着石灰下坠，在他稚嫩的脸上画出了一副错乱的景象。
　　林不孤此时感觉到身后站定了一个人。
　　初时的阳光开始洒落人间，而林不孤的身影则被一道阴影所遮住。
　　明明是武道初入，清晨的一些寒凉根本无法影响拥有武道根底的林不孤，可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是因为被拖出去喂狗的孩子是昨晚还为他盖上被子的兄长，亦或是刚刚哭过之后的身体自然反应。
　　总之，在那个寒颤过后，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打起了摆子。
　　“哭成了花脸猫，这可不大好看。”青年的语调欢快，他将修长的一双手搭上林不孤的肩膀，强行把林不孤的身体扳过，与自己面对面。
　　毒蛇。
　　藏于暗处，迫不及待出击的毒蛇。
　　明明生的白白净净，一副和气的笑容。
　　可这个青年在林不孤的眼中，像极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阴凉的一双手抹去了林不孤脸上的尘土和泪迹。
　　青年饶有兴致的问道：“我很可怕吗？”
　　林不孤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了什么，惶恐的疯狂的摇起了头。
　　冰冷的手挪到了他的脖子上，将他摇头的动作定住。
　　伪装的和气笑容已经消失。
　　青年的脸上布满了寒意，他双手一点的，一点点的开始使劲。
　　只要用力一掰。
　　咔嚓。
　　就是又一声完美的音符。
　　“够了，凌白符。”
　　在粗布衣物上抹去血迹的壮汉眼睛紧紧盯着凌白符手上的动作，眼神中透着一丝警告。
　　‘心性浅薄的榆木疙瘩杀了也就杀了，可其余的道种剑胎，可不能让他滥杀一气。’
　　“这是二少爷的原话，大少爷是不是该听上一听？”明明刚刚将一条鲜活生命投入犬笼中的命令毫不犹疑就执行的壮汉，此刻又是如此忤逆的说道。
　　凌白符突然楞住。
　　洁白的脸上迅速被怒意染的通红。
　　“浮萍，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一条野狗不如的下人！”凌白符如泼妇骂街咒骂，他这番动作，将脸上的刻薄显得淋漓尽致。
　　林不孤已经被那双手捏的脸上一片酱紫，双腿一开始的挣扎动作也变得轻微，几乎是过了许久才能动弹。
　　名字有些女子气，被唤作浮萍的壮汉在凌白符的一通叫骂后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林不孤即将殒命的脸，开始捏着自己的手掌，一步步的朝着凌白符走去，嘴上一字一顿的重复：“这是二少爷的意思。”
　　“你真要和我动手？”凌白符脸色难看的看着气势暴涨，朝着他一步步走来的壮汉浮萍，可浮萍在他示弱的语调中仍不放弃，只好松开了双手。
　　林不孤脑子一片空白，在凌白符的双手将他松开之后，一双脚竟是连站也站不稳，直接软倒在地，像那缺水的鱼儿，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祈祷着能快些呼吸几口空气。
　　凌白符落了脸面，却还是乖乖松开了一双手，站起了身，对着壮汉道：“我忘了，你不是我养的牲畜，而是二弟豢养的一条忠犬才对。”
　　浮萍脸色如常，对喜怒无常的凌家大少的话置若罔闻。
　　踮起那双做工精致的金丝云靴，装作不经意的一脚踩下，缺氧的孩童双眼瞪大，连气也喘不顺，一时之间竟连痛呼也做不到，只能任由那只力道其大的脚在他右手上踩了又踩，甚至还碾上了几圈。
　　泪水混着鼻涕淌下，林不孤近乎昏厥，剧烈的疼痛和眼眶中溢满了泪水让他看不见周围的事物，耳边还传来凌白符的低声威胁。
　　“剑胎？没了右手，我看你还能不能提的起剑。”
　　“等我下次再来，你这等连剑都无法提起的废物，想必已经被我那个精明的二弟所废弃。”
　　“我看，下次谁还能阻我，下次啊……你必死无疑。”
　　诛心，破心境。
　　面对这等蝼蚁的孩童，即便是废掉他的右手后，凌白符仍不肯放过，他生生用言语破碎了林不孤的心境。
　　剑修，如果没了右手，仍能想办法用左手学剑，可破了心境，失了锐气，一辈子也无法提起心中的剑。
　　眼前一片漆黑，肉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这幼童承受不住，直接浑噩的堕入绝境，晕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凌白符才挤出一抹笑意，郁结尽去。
　　浮萍并未制止，在他看来，二少爷的命令仅仅只是保住这些幼童的性命，或许还有监督修行进度的意思，绝不是让他为这群孩童做保姆。
　　若事事都要他与大少违逆，为难的也是他这个下人，顶撞凌白符，一次就够了。
　　以凌白符好脸面的性格，绝不会再试第二次，毕竟三番两次被下人顶撞，真会叫他比死了还难受。
　　“好了，都下去，记住了，多给些蛮兽肉食做滋补。”凌白符再次嘱咐了一声，对此，林邵元暗暗招手，示意下人将这些孩童带走。
　　他怕迟上一步，这个性格残忍的凌家大少又会找上几个由头，弄死弄残几个未来林家的种子。
　　“我听闻，”这时的凌白符又不知道冒出了什么主意，他用银针挑着指甲的缝隙，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我那个二弟，在林家挑了一个剑道炉子？”
　　浮萍心中大惊，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个藏在林木丛生的红漆木屋中的病恹恹的少年。
　　“遭了。”一眼过后，浮萍突然想起一个场景。
　　‘依照我大哥这等闯祸的性子，按理说早就应该死在了哪个心狠手辣的老祖手里，可我大哥这人啊，自小就有一个本领，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所以，浮萍。'
　　那个整日端坐在暗不见天日的书房中的凌家二公子磕了嗑茶盏，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后才再次说道：“要藏的，好好藏在心底就是，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之类的多余动作都不要做，不然他马上就能知晓，明白了吗？”
　　果不出其言，在浮萍的一个无意的眼神中，凌白符得到了答案。
　　这一刻他笑得阳光灿烂，得意的看了一眼浮萍的难看的脸色后，展了展手中不知从何处取出的折扇，大步朝前。
　　浮萍刚做了一个阻拦的动作，就感觉寒意袭来，寒毛根根竖立。
　　凌白符眼神中充满了警告与杀意，一字一顿的喝道：“别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虽然我不及凌天宇那般聪慧受诸多老祖看好，可赏识我的老祖也不少，我不介意用法器取了你这条白眼狼的性命！”。
　　常言说得好，事不过三。
　　可行事乖张之人，怕是要少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