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陵!

　　金陵，后世的南京，一座命运多舛而又极度顽强的城市，在毁灭和重生的轮回中锻造出了自己的独特个性，用它的吴侬软语诠释着柔韧中的刚强，甚至它在明王朝覆灭后成为了汉人精神上的寄托，要不然也不会有专门监督汉人士子动向的江宁织造府诞生了。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这是辛弃疾的一首词。其实再如何大师，一首词也是不可能概况一座城市的风骨，只是这首词恰好道出了金陵最深沉的悲哀罢了。
　　这些都是雷顿从书上看来的，那种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迈和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的无奈在这座城市上空纠缠了几千年。当然，对于雷顿而言，这些都是书上的东西，非常抽象，也非常吸引人。
　　但前世也就只能局限于书本之上和电视之上了。所以当他知道自己竟然可以亲临明王朝时的金陵的时候，是何等的激动！
　　但说来好笑，对于这座和政治牵扯不清的城市里，雷顿第一个想到的却是秦淮八艳！那个虽然遥远但却让人心向往之的特殊时代！
　　从九先生的记忆里看。这个世界的明王朝的轨迹和前世的明王朝基本没有太大的出入，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而之前所有的朝代更迭同样是一模一样！甚至雷顿可以百分百的肯定，照这个进度发展下去，这个世界再过个几百年，就会变成雷顿来之前的那个世界了。
　　可是这不对劲！就算雷顿没有受过唯物主义的教育，也知道自己的那个世界是没有鬼的，至少是没有狐妖的！
　　那么现在这算什么！时间和历史发展基本一致，地方也没有错漏，可是为什么眼下的这个大明朝竟然诡异到这个程度——神魔尽出，群鬼乱舞，妖物横行！
　　雷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思维就这么在判断眼前的大明朝到底是还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大明朝之间被撕扯着！稍不留神就是玩脱了！
　　甩了甩脑袋，雷顿决定采取最简单的，先认为这就是自己熟知的那个大明朝，其余的在慢慢想，毕竟熟人还是好下手吗！
　　按照进度，现在已经是明崇祯十六年。这是一个神奇的年份，在自己熟知的历史中，此时已经是天下大乱。那一年，顺治刚刚即位，张献忠和李自成的起义已呈星火燎原之势。崇祯皇帝的改革也走进了死胡同，大明王朝已经走到了弥留阶段。只等着这几股势力联合起来给它最后一击。
　　但是奇怪的是，在现在的记忆里，张献忠确有其人，但是却找不到关于李自成的任何记忆！甚至关于张献忠的内容也仅仅局限于知道而已，模糊的聊胜于无。
　　看来如果不是这个九先生对这些事情不屑一顾，要不就是这个世界里的明王朝出了偏差。
　　不过从九先生的性格来看，他其实除了对寻找母亲以及行刺一个叫聂公公的人还有些兴趣外，其他的根本就是理都懒得理！所以八成他是不知道这几个人。
　　但这些都不是雷顿要考虑的了，能见到金陵城这一点已经让他激动的快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而这种迫切的心情在叶青磷的帮助下很快就实现了。
　　按照他自己的记忆，蒲家村在山东淄博，距离南京好几百公里呢。正发愁怎么去的时候，他终于见识了叶青磷的本事！
　　他顺着小河一直往上游走，在一个小山丘下发现了正在睡觉的叶青磷。他让雷顿等到晚上再走。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雷顿也不好问。
　　但从夜幕降临一直到了鸡叫头遍的时候，叶青磷才施施然的睡醒了。然后他催动骷髅佛珠，浓稠的黑雾从骷髅头的口中喷出来，在三人面前凝结成了三顶轿子！看的雷顿是目瞪口呆！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小鬼抬轿吗！
　　于是，在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站在了金陵城外的紫金山顶上。也许是还没有前世那么厉害的温室效应。此时，已经初夏的山顶上，风中竟然还有丝丝寒意！
　　四周林木葱茏，晨雾缭绕，但是因为有山风，所以晨雾并不浓烈，只是如一缕缕丝绸般挂在林间树梢上，如国画上一抹抹的留白，意趣盎然！
　　他的右手边是一派波光粼粼！那就是玄武湖了！此时它就如同娇羞的新娘，把脸深深埋在湖上的晨雾里，不让任何人窥视。
　　雷顿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正前方的景色确实值得人深吸一口气。
　　一道铁青色的宏伟城墙不规则的向左右两方绵延而去，如同一整排忠诚而威猛的铁甲武士，沉默的守卫着它们身后那座目光无法穷尽的大城。城墙上的旌旗随风飘扬，猎猎如刀。
　　不像前世，城内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可正是如此，视线可以穿透层层青瓦，直达那一片象征着身份和无上地位的明黄色建筑群，金陵皇城！
　　一个辉煌而落寞的所在。
　　自从朱棣迁都之后，这里就空留下一个名字。虽然朱棣迫于压力，还是在南京保留了整套的国家编制。可是就如同一个不再被夫君宠幸的妻子，再好的容颜也无人观赏，只能任由时间剥蚀这青春年华。
　　其实这也是此刻整座南京城的心情。没有了皇帝的眷顾，再如何华丽的名号又有什么用，只能借酒浇愁，于是醉成了一派风格，醉出了天下最旖旎的风情，也醉出了那柔肠百转的秦淮河！
　　这个时代的金陵城托地形的福，还没有被蹂躏。而在大明王朝百年的滋润下，这里的富庶和繁盛是后世再如何生花的妙笔也无法描述的。只是毕竟这里远离了政治，只好把满腔抱负都用来雕饰繁华，于是成就了这一片铺金盖银的奢靡之地！
　　雷顿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对劲！绝对的不对劲！如果不是旁边站着一个叶青磷，雷顿都要开始抚着额头苦笑骂娘了！
　　被眼前的这座南京城的雄伟震撼过后，雷顿很快就醒悟了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南京城啊！不管人们对之前的那些王朝抱有何种美好的想象，赋予何种华丽的辞藻，都不得不承认，时代的局限是一个永远无法绕过去的魔咒。
　　这就像是一个冷兵器时代的人无法想象一枚原子弹毁灭一个国家一样。不管大明朝如何的繁盛，都不可能造就出眼前这座近乎于不可能存在的南京城！即便是繁华如京城，放到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稍微看得过去的地级市规模罢了！
　　而眼前的金陵则不然，其他的不说，单就那道近乎百米高的完好无损的城墙就足够颠覆雷顿的世界观了！
　　这不是雷顿熟知的大明王朝！绝对不是！
　　但是为什么九先生送给他的那些记忆里，所有的历史细节都能无一例外的对应上，只除了两件事情。第一就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些无法解释，似乎也不需要解释的妖魔鬼怪。第二就是眼前这实实在在的的不符合时代规律的南京城！
　　雷顿的脑子又要疼了，只不过很快他就学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这初来乍到的，还是悠着点，要不然把自己逼疯了可就不好玩了。既然人家这里的大明朝就长这个样子，而自己又没有什么考究癖之类的毛病，那么还是客随主便的好，适应了就好了！
　　过日子吗，简单最好！
　　“九老弟是直接进城还是？”身边的叶青磷淡淡的问道。
　　雷顿贪婪的看着眼前的景色，但是脸上却是非常的平静。这是他的一个小本事，能用最平静的神色掩饰内心最剧烈的波动！
　　但是叶青磷又误会了。他认为雷顿是介怀于上次在金陵城里的惨败。所以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我和合欢还有点私事，不如在此别过，你事情完了之后再联系我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请尽管说。”
　　雷顿这才回过神来，道：“不用了。我这次会小心的。同样的错误犯两次就是愚蠢了。”
　　叶青磷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和花合欢朝着玄武湖的方向走去。
　　雷顿也没有停留，身形一动，朝着金陵城巨大的朝阳门走去。边走雷顿搜索着脑子里关于南京的记忆，按照史书记载，金陵分宫城、皇城、京城和外城。那么眼前这个高近百米的巨大城门应该是属于京城了，城门上方硕大的朝阳门三个字极尽霸气！这座城门的建筑和雷顿在前世看过的西安城墙的南门非常像，只是体量上要大了很多倍！
　　朝阳门的城楼下没有门洞，而是在两侧各开了三个门洞，供人流进出。
　　其实在到达朝阳门之前，城外就有无数的民居。托前世看的无数电视剧和书籍的福，雷顿对那些建筑还觉得颇为熟悉，看来那些电视剧也不完全是胡编乱造。其实也对，明朝毕竟不遥远，大量留存的明清建筑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新奇，这让满怀期望的雷顿有点小小的失望。
　　进城非常的容易，守卫的盘查完全流于形式。其实也不奇怪，一来人太多，二来太平日子过多了，难免就惫懒了起来。再加上雷顿这一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上的着装，那些兵油子自然不会不长眼的去找他的麻烦。
　　雷顿从书中得知，金陵城内的布局是以皇城为中心。呈辐射状修建道路，联通宫城，京城和外城。当时的街道为分三等，即官街、小街、巷道。所有的道路把城内分割的井然有序。
　　其中以东西官街与皇城的联系最为方便，进入朝阳门就是一条官街，而且看繁华的样子估计还是一条主街道！
　　路面很宽，加上两侧官廊和廊外道路，总宽度当不少于三十米。这一点倒是让习惯了电视剧的雷顿觉得颇为意外，心中的兴奋又腾腾而起。
　　宫城以内自然是金陵的核心部位，也是雷顿目前不可能看到的，不过他也没指望这么快的就去看。最好的还是留到最后吧。
　　金陵城的居民区按地方不同是有不同的名字的，城内曰坊，近城曰厢，乡都曰里，基本上按职业分类居住。所以朝阳门内的居民区无一例外的都是某某坊。
　　据记载，仅城南十八坊中，就居住有十余万手工业工人，包括织锦坊、鞍辔坊、弓匠坊、箭坊、铁作坊、银作坊、毡匠坊、杂役坊等。
　　不过以雷顿这一路的观察下来，这个数字还是过于的保守了！
　　现在雷顿最应该去的就是魅香楼了，上次他就是去魅香楼取自己寄存的东西的时候遭人暗算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还有更要重要的事情要办。
　　而且神奇的是，他竟然知道要去哪里。弄得雷顿甚是恍惚，不知道这是九先生的记忆，还是自己的记忆。
　　不过他还是决定遵从本心。离开这条官街，向右手走，进入了南城的一条巷道。看巷子口的名字，这里是大车家巷。巷子两侧倒也开满了店铺，不过人流并不大。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这是一条专营银器的巷子。
　　毕竟这不是日常必需品，所以人流不大。也因此，这里显得非常的幽静，再加上这里种植有很高大的梧桐树，所以非常的舒适。
　　从行人的衣着看，应该都是宽裕一族。所以也没有人对雷顿抱有太大的兴趣。
　　片刻后，雷顿心中一动，停了下来，看向自己的左手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过有意思的是，这是一家小茶馆。
　　雷顿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茶馆没有名字，就是在门楣上挑了个布帘，上面写了个茶字而已，看来是这里的街坊四邻休闲的地方。
　　雷顿慢慢的踱了进去。估计是时间还早，里面空无一人。
　　茶馆收拾的非常整洁素雅，这让雷顿顿生好感。他走到柜台前，发现火炉还是刚刚烧起来的。他敲了敲柜台。
　　“来了！”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慢悠悠的响起来。柜台后面的那扇门打开后，一个白发老者从里面躬身走了出来。
　　老者一身灰色短衣，格外干净精神。
　　“客官……”
　　老者抬头刚开口就愣住了，似乎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看清后就顿时警觉起来，他身体一闪，如风一般窜到了门口，动作和他的年纪实在是不搭调！看的雷顿嘴立即就张开了。
　　他警觉的看了看门外，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扑到雷顿跟前，半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公子……”
　　雷顿的脑子快要短路了。但是他不能看着一个老者给自己下跪，急忙拉起了他，脑子里急速运转，片刻后就想起来了！
　　“老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