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4 死人户口

　　姜瑜一个连身份都是占了死人户口的人，面对80年代香港健全的救济制度，也要在入院后一周内补全剩余的治疗费用。
　　不然她就等着眼睛上围了好几圈的纱布然后病都没好就被赶出病房吧。
　　——当然，关医生心里表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和徐文觉一致认为面前这个姓姜的只要花言巧语一番，不管是那个女孩子——起码在这眼外科住院部的这几名涉世未深的护士小姐，就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掏出她们微薄的积蓄，为这个皮囊好、本钱足的家伙付治疗费。
　　至于本钱是怎么看出来的……大家都是学医的，工作期间对男女的生理区别自然是没怎么害羞了。
　　不过日常上么……
　　可是姜瑜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1983年的、双目失明的、身无分文的男人，对自身了解信息太少的姜瑜只能按前世的概念来构建对“自己”的看法。
　　——一个什么都没有甚至还双目失明的男人，只能靠自己生存。
　　于是姜瑜为了支付自己入院以来的相关费用，她褪下了身上唯一一块用于工作上佩戴的名牌商务手表，并委托一位自告奋勇、且十分积极的护士小姐拿去典当。
　　虽然当初为了买这块表她还选择了36个月分期付款，但是现在她都穿越了，银行总不会跑到35年前的香港来问她收取利息和表金吧？当然，如果银行可以的话，能顺便把她带回家就更好了，除此之外她还愿意支付这块表的十倍费用作为路费。
　　——不过这都是戏谈。
　　7月19日的早晨，护士小姐到13号病房为姜瑜打点滴。
　　当冰凉的药水从透明的塑胶吊水管中缓缓注入姜瑜的血管的时候，她在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昨天晚上午夜电台还说，今天天气晴朗，适合郊游、踏青、采风，与情人约会。
　　“踏青？”
　　姜瑜的脑海中浮现起记忆里宁城阳光明媚、柳色青青的模样，还有爸爸站在路的尽头笑着招手来接自己放学……
　　滴、答、滴、答、滴、答……
　　然而说好的天气晴朗，此时窗外的雨声却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引流管道滑过医院的外墙，有一部分落到姜瑜病房外的铝制窗沿上，再滴滴答答地缓缓落下。
　　姜瑜突然觉得雨天更好，嘈杂的雨声比起前几天的晴天，容易让人觉得不令人心生躁动。
　　护士小姐打完针之后笑着说道：“姜先生你在看什么？今天天气很阴，没什么好看的。”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姜瑜安静的侧脸，自己装作收拾器械的样子弄出声响来。
　　护士小姐并非不知道姜瑜现在看不见、所以说错了话，只是这个好看的男人性情实在太奇怪，身边对他有所企图的姐妹们用过的各种方法最后都铩羽而回，也不知道到底是她们表现的不明显、这个男人没看出来，还是这个男人对什么都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于是她试图迂回攻略。
　　不过，也可能是这个姜先生数日以来都油盐不进、全副武装，才让身边的姐妹们一点点的好感，进而迅速升级成安全感和朦胧的爱慕，所以坚持不懈吧？
　　虽然护士小姐也不知道这种“坚持不懈”能坚持多久——也许得等到荷尔蒙分泌的衰竭期？
　　姜瑜被护士小姐的话吸引回注意力，旋即就被护士小姐的话激起了一些怒气：双目失明现在正是她的痛处，但却偏偏是现实叫她无可奈何。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情因此由好变坏，姜瑜听完护士小姐的话过后就沉默没有回答。
　　但是两分钟过后，姜瑜感觉床边的护士小姐居然在挂完点滴之后一点要出去的动作都没有，薄怒但却无可奈何的姜瑜只好道：“我有点冷，可以帮我拿一床被子来吗？”
　　毕竟现在身无所依，但凡姜瑜还有点理智，她都不会随意开罪别人。
　　一直在旁边为自己的尝试惴惴不安、一双眸子看着沉默的姜瑜，心里犹豫要不要道歉挽回点印象分的护士小姐听见姜瑜主动开口，自然对姜瑜的请求万分乐意。
　　而姜瑜也终于让这个说些惹厌的话的女人从身边支走，自在了些——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女人很烦。
　　虽然她现在在用不同的器官上小厕，现实也在每时每刻提醒她现在的身份是男不是女，但是心理的因素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变的，更何况……
　　她无时无刻不在祈盼着能够回家，哪怕也是身无分文。
　　于是对这个男人的身份就更加不在意、不重视了。
　　而女人和女人，总还是不好相处的CP。
　　最起码……1983年的香港的天气预报和2018年香港的天气预报一样不靠谱。
　　姜瑜用无法安慰自己的想法安慰自己，耳边嘈杂的雨声反而有效地缓解了她刚刚焦躁起来的情绪——因为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姜瑜的生理习惯在出事以来就变得紊乱，难以入睡、难以规律饮食、难以融入环境，这都是造成她性情愈发古怪起来的原因，特别是睡眠，不定时的入睡以及浅入睡导致她睡眠质量一日比一日差，间接导致她易怒、忧郁、容忍力下降等性格变化。
　　今天医生下了单子给她抽血、照片，据说是准备给她的眼睛下进一步的诊断以确定要不要停止保守治疗，转而进行手术来恢复她的双眼视力，毕竟她住院已经五天了，视力却连半点都没有好转。
　　前世的姜瑜虽然不晕血，但是那时候的她始终对将自己的血从身体里、引到一根玻璃管子里抱有抗拒态度，不过现在她毕竟看不见。
　　看不见，抗不抗拒也就无从谈起，就当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还是不能拍死的那种。
　　睡意阵阵袭来，姜瑜感觉到身体渐渐变得沉重，耳边清晰的雨声也渐渐变得遥远，当最后感觉到一张轻薄的被子轻柔地盖在自己的身上、带来暖意的时候，姜瑜陷入睡意当中。
　　她最后一个念头是——
　　‘也许自己不该对那个护士小姐这么冷漠……’。
　　如果此时心中愧疚的护士小姐能够知道姜瑜的想法，一定会很开心。
　　然而听床上姜瑜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匀速平稳地起伏，弯腰注视着姜瑜好看的脸，护士小姐的心中浮现起失望，觉得自己的尝试果然还是和姐妹们用过的、别的法子一样不顶用，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懊恼的情绪：现在印象分也不及格了。年轻貌美的护士小姐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13号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