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所救 新

　　程放翁走出家门，顶着熊猫眼的他一脸疲惫，仿佛给山中的狐媚子榨干了身体一样，勉强和一路上碰到的熟人打着招呼。
　　快走到平日打猎的大洪山山脚时，看见几个少年正在那里争执，三位粗布短衣少年簇拥着一位锦衣少年，将一位书生模样的蓝衫少年堵在了山脚，像是不让他上山。
　　那几个少年程放翁全都认识，三位粗布短衣少年分别是程狗蛋、程狗剩、程二狗，而“三狗”所簇拥的那位锦衣少年，名叫柳紫豪，父亲是个外乡人，是程家村最健壮、最能干、最会经营的农民。
　　因为他那有本事的爹，柳紫豪家境优渥，是程家村唯一一家拥有百亩以上耕地的富农，“三狗”的三个爹，皆为他家种地，依附于他，“三狗”自然就成了柳紫豪的狗腿子。
　　殷实的柳家还供着位练家子，既为柳家看门护院，又教柳紫豪武功，那练家子姓茅，据说是五虎断刀门门主的大弟子，一手五虎断门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家境优渥，有小弟“三狗”，又学了一身武功，柳紫豪自小便横行程家村，做那孩子王，同辈之中谁他都敢欺负，谁他都能欺负，除了程放翁。
　　倒不是因为程放翁多能耐，而是因为他那能耐的二叔，在朝中做官，吃着皇粮。
　　种地的，再能耐，也惹不起吃皇粮的，哪怕是个刀笔小吏，随便吆喝两声，也能让百亩地的富农跪着伺候。
　　至于那书生模样的蓝衫少年，名叫程立雪，家境不差，为人又谦逊有礼，程家学塾的教书先生最是钟爱这个读书种子，是以柳紫豪往往不会招惹他，免得惹先生不快，毕竟先生也是自己的老师，但今日却不知怎地，与他争执了起来。
　　程立雪惧于威慑，不停缓步后退，柳紫豪则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嗤笑道:“劝你还是识相点，把那碧珠仙草交出来，否则，少不了一顿毒打，再来个‘天降甘霖’，最后，东西依旧是我的。知道你是程老头子最中意的弟子，但我要是真想收拾你，他拦得住？顶多也就事后碎嘴两句。”
　　为了附和柳紫豪恐吓言语，“三狗”皆踮起脚，好显得更加高大威猛，随后围了上去，将包围圈越缩越小，脸上的笑容也越发阴沉，这是他们多年来欺压乡邻形成的默契。
　　恐吓似乎有了成效，程立雪握得指节发白的右手渐渐松开。
　　想象着苍翠欲滴的仙草，就静静躺在这手掌中，柳紫豪眼神炙热，一直盯着程立雪白皙的右手，注意到他那肉疼的表情后，脸上笑意更浓，他知道自己离成功，已不远矣。
　　忽然间，程立雪的余光瞥见了快步走来的程放翁。
　　柳紫豪也注意到，程立雪脸上惶恐的神色渐渐舒缓，原本渐渐松开的手掌也重新握紧。
　　“妈巴糕子！这孬货惶恐尽去，是来靠山了？”柳紫豪心中暗骂。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个程立雪当下视若救命稻草的人是谁，除了他，整个程家村，还有谁会碍他行事？
　　程放翁妨碍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几次，柳紫豪差点没忍住，准备上去揍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后来想想，程放翁家穷，他柳家富，程放翁命贱，他柳紫豪的命金贵，真若同归于尽了，亏的还是自己。
　　柳紫豪本想在心中骂一句狗仗人势，后来想想，这个词倒更像是在骂自己。
　　心中意虽难平，他当下却未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过身，面对着程放翁，神色泰然，仿佛一位翩翩佳公子，温声道:“早啊，放翁兄，我们正和立雪兄商量着一齐进山，去探个究竟，放翁兄不妨和我们一道？”
　　“商量？有这样‘商量’的？”程放翁讥笑道:“柳兄好歹也是在学塾读过书的人，程老先生要是知道柳兄这样运用‘商量’一词，不知该有多失望。”说罢，学起程老先生的样子，唉声叹气。
　　托柳家的福，“三狗”皆随柳紫豪读过书，粗通文理，哪里听不出程放翁这番话的讥讽，但他们心里也拎得清，这程放翁有个出息的二叔，吃着皇粮，连自家公子都惹不得，何况是自个儿，所以即便因为程放翁这番话，积攒了一身怒气，也不敢就此发作，当下老老实实站在柳紫豪身后，尴尬陪笑。
　　柳紫豪清俊柔美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后立即恢复如常，微微躬身，作揖道:“放翁兄教训的是，是小弟才疏学浅，见笑了。”
　　程放翁顶瞧不上此人做派，也明白此人真正畏惧的不是自己，而是二叔，不愿和他多纠缠，打发道:“行了，你们要进山便先去吧，我与立雪兄还有些话说。”朝柳紫豪还了一揖，便径直朝程立雪走去。
　　原本将程立雪围住的柳紫豪与“三狗”自觉开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行一步了，一会儿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们，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说完客套话，柳紫豪带着“三狗”识趣离开。
　　看着他们走远，程立雪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长舒了一口气，苍白的面容渐渐回复血色，看来当时所受的惊吓着实不小，毕竟此前，柳紫豪与“三狗”碍于程老先生，从未找过他麻烦，今日还是第一次。
　　程立雪一揖几乎到底，程放翁当即上前扶住，说道:“不必行此大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凡在我能力之内，都是应然的，这是圣人的教诲，君子有所救，有所不救，这，便是有所救。”。
　　程立雪坚持一揖到底，程放翁扶着，他便用力下压双臂，“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区区一礼，这也是圣人的教诲。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便是有所为。”
　　“好好好”，程放翁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与他客套，待他行完礼后，才开门见山问道:“方才那几个欺软怕硬货与你争执，我老远便看见了，像是要抢夺你什么东西，可否与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