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笑月

　　碧霄阁内，一抹清影倚月而坐，芊芊玉手拨弄身前青冥古筝，荡起阵阵悦耳弦鸣。
　　对立静默而坐一名身高三尺不到的侏儒，古木案几之上摆放着一壶酒，三只盏。
　　静闻绝妙琴音，双目微阖，清冷月色洒落在其身上，三尺侏儒那张滑稽可笑的脸上竟是淌下两行清泪，嘴角翕动，但却不闻其声。
　　对此抚筝伊人却是闻所未闻，似乎是早已习以为常一般，脸色平静、淡雅，一双剪水秋眸中只关注着指尖琴弦。
　　举壶，斟酒，一饮而尽。
　　由于这侏儒闻琴杀人的怪癖，今夜秀厢楼却是不曾派侍女前来为其斟酒，这朱婴也不在乎，一边留着泪，一边喝着酒，嘴里还嘟囔着些许莫名话语。
　　良久，侏儒终是站起身来，举着酒盏一步一步走向抚筝佳人。
　　而月下倩影依旧恍若未闻，玉手连动，一条条鱼龙琴弦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不断舞动着。
　　行至抚筝倩影身前，望向那张凄美淡漠的脸庞，朱婴眼角的泪滴更甚，一双小眼睛中神色恍惚，终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一字。
　　“娘……”
　　若是有人在此听闻这个字恐怕会一口老血喷出来，一个年岁可以当对方爹的丑东西居然唤清秀俏佳人一声娘?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
　　可这名唤冬儿的清美清怜却是不曾开口言语丝毫，她已经听这个侏儒说过无数次这个字了，每当他说这个字的时候，第二天的秀厢楼都要抬出几条死尸。
　　侏儒似乎有些微醺，站立身形有些不稳，摇摇晃晃地仿佛随时便回倒下一般。
　　“娘!”
　　又是一声刺耳尖锐之声传来，相较于先前那一声呼唤少了几分迷茫，却是多了几分怒意。
　　“嗯，我在……”琴音渐伏，佳人抬起秀眸定睛看着身前一脸痴迷之色的侏儒，檀口微张。
　　闻言，朱婴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眼中泪水恍如决堤江河一般奔涌而出。
　　身形也是重重地扑在清瘦倩影怀中，依偎着佳人轻轻啜泣着，宛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
　　“乖，娘在，不哭……”
　　佳人倩影玉手微抬，轻轻抚摸在这张啜泣的脸庞之上，语气之中满是刺骨凉意，就连那双秋水眸子也是同样如此。
　　可是伊人怀中的侏儒听见此话之后哭声却是愈发剧烈，热泪倘湿了佳人衣襟，渐渐的侏儒口中呢喃起些许细语。
　　“为什么？……为什么？!”侏儒声音愈发大声，而语气也从一开始的迷茫慢慢变为了愤怒。
　　到最后更是从佳人怀中跳起，一巴掌重重地扇在清瘦佳人的脸颊之上，一缕腥红自其嘴角淌落，几绺青丝缓缓垂下。
　　而佳人倩影对此似乎也早已习以为常，双目黯淡无光，芊芊玉手按向琴弦，甚至都不曾去管依旧挂在嘴角的鲜血任其流淌而下。
　　“贱人!”
　　见着这一幕，侏儒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怒发冲冠，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可是这一次他却是并不曾掌掴佳人而是悬浮在其脸颊一旁，因为他看见了那双不带丝毫情感，恍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眼睛。
　　“怎的?为何不打?”
　　一双不泛涟漪丝毫的秋水眸子望着身前侏儒，尤其是当看见那张滑稽可笑的脸上露出一抹怜爱，佳人心中更是泛起一阵恶寒。
　　“娘，你为何要弃我而去?”
　　手掌缓缓轻抚伊人脸颊，热泪在眼眶里打转，佳人不曾出声，低头抚筝，又是一曲琴音悠悠而起。
　　琴音时而氐惆暗灭，恍如古风拂过秋水却又不溅丝毫涟漪，时而又是婉转含情，恍如春风拂柳却又不动柳梢一分。
　　虽说琴音悦耳，但满曲之中却是透着无可奈何的哀伤幽怨，这惹得那泪目侏儒再次恼羞成怒。
　　“老子今天上了你!”话音刚落，侏儒便是一脸煞气地扑向抚筝伊人。
　　可还不等起将自己扑倒之时，骤见一柄凛冽寒芒闪耀，这一瞬间朱婴的身形却是陡然停住，望着佳人手中紧握的三寸匕首怔怔失神。
　　而当他看见凄苦清怜那双平日里古井无波的剪水秋眸正露出一抹决绝的时候他脑海竟是嗡的一声清醒了许多。
　　“为何?”
　　朱婴恢复到了平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副堂主架子，只有眼角两边依稀可见的泪痕证明他曾落过泪。
　　“我受够了，为何就一定是我?就因为我长得像你娘吗？”
　　怎料佳人闻言却是一反先前古井无波的气质，暴怒狰狞，手中匕首直指三尺侏儒，青丝散落两颊旁，月下佳人竟是犹如困兽一般。
　　“长得像她是你的福气……”
　　侏儒望着身前手持匕首白刃直指自己的佳人一脸的淡漠，口中话语寒冷如霜。
　　“那我不要这种福气可好?!”
　　话到末尾，骤见佳人手中白刃反转竟是朝着那张惊世骇俗的绝美脸颊之上划去，显然是要做那自毁容颜之事。
　　“混账东西!”
　　见状侏儒双目怒睁，一手探出将佳人手中匕首打落，反手便给了佳人一巴掌，只见身形清瘦的柔美伊人宛如断线纸鸢一般落在碧霄阁墙壁之上。
　　“扫兴的东西!明日老子再来!”
　　冷哼一声，朱婴大袖一挥转身走出碧霄阁，扫了一眼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半老徐娘开口道：“明日我再来若是见不到她或者她还是如此模样，这秀厢楼便没了!懂吗？”
　　梅姨苦笑一声点头称是，这才将这尊喜怒无常的三尺侏儒给送出秀厢楼，原本压抑的秀厢楼在侏儒离开之后便再次恢复到风花雪月之地该有的模样。
　　望着月下远去的血阳门众，风韵犹存的梅姨却是轻声一叹不知为何，回眸楼阁某处轻摇臻首。
　　而碧宵阁内，名为冬儿的凄苦清怜却是不顾嘴角淌下的鲜血，一双清澈眸子中竟是泛起些许莫名光泽，嘴角还划起一抹无人知晓是何意的怪异弧度。
　　月下佳人笑，佳人笑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