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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你走了,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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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没有来处,余生,已是一场归途——
  “你走了,我还活着。”老汉儿点起了一颗烟,坐在那里,靠着墓碑,自顾自地抽着,自言自语上文不搭下文的话。
  “人家说你不干净,天不留你,地不纳你,你没处儿去。”老汉儿咂了一口烟。
  “可你是我的娃儿,你没做过不干净的事儿,我得信你。”
  老汉看了看天,天快亮了,他不能继续呆着了。于是两手支着地,身子往前拱着,使劲儿地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像一头拉不动犁的老牛。拍了拍身上的土,弯下腰,把还剩一半儿的烟头插在了一旁的土埂上。
  “你是好孩子,不能抽烟,我不给你抽。”原本褶皱也宛如那土埂一般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就在土埂要变成平地的时候,猛地一缩,比原来皱的更厉害了。
  “最后一回了啊,娃儿。别怪你老子,这回完了,你老子我,就该给自己善后了。”
  老汉原是村里的瓦匠,“天晴盖瓦,雨下和泥”。老汉活儿好,村里的平房大多跟他脱不了干系;老汉有一娃,娃不喜欢读书,成绩不好,到省城学“营生”的打算算是泡汤了。老汉没办法,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娃也没多大出息,想来想去,两手一拍,作罢!你啊,跟老子学这苦大累的手艺吧!娃一“嗯”,这一干,就是十多年。
  十多年,村里的房儿,多了;老汉的腰,弯了;娃的体格,壮了。老汉的手艺分了娃一半儿;村里盖的房,也有了娃的一半儿。
  老汉说:“你岁数不小了,该找个婆娘了。你娘没的早,嘱咐我最多的,就是给你找个婆娘。”
  娃说他有心仪的婆娘了,老汉一听,甚是高兴:“谁家的?俺去给你提亲!”于是俩手一拍,拎着两斤腊肉,就犟到村东头儿的老吴家去了。老汉没啥特别的能耐,这嘴啊,倒是挺能说。一来二去,事儿,成了。
  老汉想:俩人结婚生小娃娃,小娃娃当瓦匠,当了瓦匠找婆娘;找了婆娘生小瓦匠,小瓦匠再找小婆娘……瓦匠也是门儿祖传的手艺,甚好甚好。大字不识几个也没啥,子子孙孙活的照样乐呵。
  可人生这条道儿啊,从来就没往你想走的这条上拐过。
  有一天娃回家,发现屋里地上,床上都是血。腥臭腥臭的味道,婆娘不见了。娃就吓坏了,怕是吓得害了脑子,就找啊,翻箱倒柜地找物件一样的找他的婆娘。屋里找,屋外找,找的天都亮了。这时候娃才想起,人没了得报案啊。就跑到村北头找老汉去了,老汉一听,破口大骂:“昨晚儿干啥去了!现在才知道报案!”裤子都来不及套,穿着裤头儿就一拐一拐地跑到老吴家去了。
  婆娘她娘一听,忽悠地一下就晕过去了;婆娘她爹去报了案,临走前给娃丢下一句:“我闺女要是有个长短,你等着!”
  娃傻了,娃不知道说啥,就怔怔地往地上一坐,啥也不做了。
  晌午,县里来了两个警察。警察以来,村里就热锅了。查了东西南北家,问了三百六十个。终于,老梁家的寡妇开口说了话。
  寡妇说:昨晚看到有一个人扛着个东西去了后山。警察问,那人长啥样?寡妇不知道。又问,多高?多壮?寡妇说:跟老汉家的小子差不多高!差不多壮!
  “长舌的婆娘你别信口胡言!”老汉一听急了,指着寡妇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娃儿被抓了,村里炸了锅。警察到后山一搜,果然,麻袋被藏在了后山,麻袋里的就是娃儿的婆娘。
  听说闺女的尸体被找到了,吴家的男人去认尸了。婆娘他娘不敢去认,就在屋里哭,哭瞎了眼,哭坏了嗓子。村里的人七嘴八舌,有说老汉养了个杀人犯的,有说老汉也不是什么好人的。有人干脆跑到吴家去撺掇,让吴家去县里闹,把娃儿治罪。吴家男人经不起婆娘哭,经不起外人撺掇,就牵头儿,找了村里五十多家人签了个联名信,上访到县里去了。县里压力大,也经不起人民群众这么闹,就下令严查,重惩。
  看守所的警察接到了命令,就讯问娃儿,问他杀没杀人。娃儿不承认,娃儿说没做过的事情,他不认。问了三天什么也没问出来,警察说:不是你干的,那梁家寡妇为什么说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娃儿不说话了,娃儿被问了三天了,没力气了。
  不说话,就打。
  娃儿招了。娃儿说是他跟她吵架,气急了,去厨房里找的刀,就什么都不管了。
  警察又问:那刀呢
  娃儿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刀在哪。
  不说话,就不给喝水
  娃儿挨不住渴,人不能不喝水。不喝水,死的快。娃儿就招了。
  娃说,他把刀扔到山沟沟里了,你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警察没去找,直接定的案。
  案就这么破了,娃儿被判了死罪。
  法官的锤啊,就狠狠地敲在了老汉的心上,老汉一个没坐稳,从旁听的椅子上滚了下来。再踉跄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老了十岁一样。老汉不相信,老汉不相信口供是娃儿亲口说出来的,自己不在娃儿身边,娃儿一定受委屈了。
  那个年头,死罪很多都是立即执行的,娃儿就是其中一个。
  娃儿临死前,老汉去见了娃儿最后一面。老汉不知道说什么,摸了摸娃儿的头。
  “你啊,命里该的,这关要是过不去,你得受着。“老汉眼睛红了。
  “娃儿无过。“
  “你听我说完,命理不该的,去了阎王那里,你要讨。“老汉接着说。
  “娃儿无过。“娃的眼睛也红了。
  “该讨的,俺得给你讨回来。“老汉揉了下娃儿的眼睛。
  “爹,娃儿无过。“
  娃儿从记事以来,都是老汉、老汉的叫。这一声”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一声爹叫的老汉心碎啊,就好像把心脏肝胆拆出来往地上摔成了八十瓣儿一样。老汉心里这个难受啊,那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娃儿啊。
  娃儿走了,没得好死,后脑让人开了一枪。老汉的头,白了。
  老汉把娃儿埋在了个好地方,山水都不少。他想,娃儿活着没跟自己过好日子,死了得挑个好地方。
  村里的人再没有找老汉盖过房子了,他们都说,老汉是杀人犯的爹,找他盖房子,不吉利。老汉也不怎么跟村里人来往了,他不是杀人犯的爹,他相信他的娃儿没杀人。谁说娃儿是杀人犯,老汉就恨谁,就不再走他走过的路,不再去他打水的井打水。老汉的倔,像一头犁地的牛,横冲直撞。
  没人跟老汉说话,老汉也不想跟他们说话。老汉耐不住寂寞的时候,就上山,到娃儿的坟前。跟娃说话——老汉没停止过给娃儿申冤,信访,把能跑的地方跑遍了;打官司,把能打的官司打完了。一年,两年……这一倔,就是八年。
  八年了,老汉的钱,买的最多的东西,就是法律,看法律学法律。老头大字不识几个,不认识,就去县里找先生给他念。老汉的钱,画的最多的费用,就是路费。凡是跟娃儿有一点关系的,他都亲自去,亲自跑。老汉告诉自己,就是走遍天下所有的路,也得给娃儿昭雪。
  老汉就一直这么走着,走到没路了,老汉还在走,因为——
  习惯了。
  老汉走不动了,半年前,老汉咳嗽的厉害,胸口疼,几次还出血了。村里的大夫说,你这怕是害了什么恶病,得去看。老汉不想去,可经不住劝。大夫说:你还得替你那个死了的娃儿讨说法呢,你倒下了,他咋办?老汉觉得有道理,就去了县里看病。这一看,不要紧,医生说是肺癌,得住院,得化疗。
  老汉哪有钱治病啊,这么多年来,他的钱只有一个用处,就是给娃儿申冤。老汉治不起,老汉不治了。老汉得的不是什么肺癌,他得的,是穷病。
  这半年来老汉的病是一天比一天厉害了,病来如山倒,他想挺着,但他挺不住了。
  “最后一次了。“老汉告诉自己,他叩开门,走了进去。
  “大爷,我们跟您说了多少遍了,真的没办法,但是案件证据真的不足,您提交的材料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证据不足,你们怎么就可以把我的孩子给判死了?!“他”唰“地一下,把材料甩了下去,可手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材料就这么飘落了一地。
  “咳,咳。“老汉用手捂住了嘴,他有点站不住了。
  那人连忙去扶他“大爷,您这身体,本钱要紧!我送您回去,送您回去。“
  老汉还想做什么,身体已经受不住了。
  回到家里,老汉吃了药,躺在床上终于喘了口气。他想不明白,怎么把一个没罪的人判死就这么容易,想证明自己的娃儿无罪,就这么难?这八年来,他东奔西跑地讨说法,要解释。他向天讨,向地讨,向官讨。每一次含冤而归,他都到娃儿的墓前,点上一颗烟,坐上一宿。给娃讲讲,这几天他都做了什么,遇到了哪些帮他的人,遇到了那些开心的事儿——他从来不说苦的,他不觉的苦,他想让娃儿看着:他的老汉,就好像一头倔牛一样,活的耿直,活的坚强。
  老汉有点迷糊了,准备打个盹儿。
  “咚咚咚“
  “大爷!您在家吗?警察局来人了!说是跟你家娃儿有关的事情。“
  老汉猛地一下惊起。
  村口的警车已经在等老汉了,老汉坐上警,车到了县公安局。
  局长已经等在那里了,亲自打开车门迎接老汉,老汉知道这是有什么事儿要跟他说。
  “是这样的,大爷。我们最近抓获了一个犯罪分子,据其交代,他这些年曾实施过多起强奸妇女的犯罪,而其中有一起案件,就是在你们村的。案件还在侦察种,但事关重大,我们想找您来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局长一一给老汉讲,老汉一一听。问道老汉的,老汉努力地回想每一个细节。这些年了,很多东西,他记不住了,但这个,他没忘。
  三天后,侦察结束,案件材料基本收集齐全。也证明了与当年案情具有极高的关联性。
  老汉申请庭审时的旁听,他知道事实会是怎样的,他想知道结果,他也只想亲眼见到结果。
  在法庭上,面对检察院所指控的多项罪名,被告人供认不讳,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告人当庭承认了多年前他经过老汉他们的村子,借酒壮胆,非法闯入住宅,强奸一名妇女因害怕被发现,遂将其杀害,弃尸荒野的残忍犯罪经过。法庭当庭宣判,被告人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案件事实已经清楚,当年犯罪案件的刑讯逼供事实不查自明。
  检察机关对当年实施刑讯逼供的两个警察依法提起公诉,两被告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依法被判处无期徒刑、死刑。而老汉由于自己的娃儿的冤案得已成功昭雪而获得申请国家赔偿的权力。
  “我不要什么赔偿,我的娃儿已经不在了。“
  老汉回到了村里,一跛一跛地走上山。老汉不开心,老汉也不伤心,他是如此的平静。八年的冤案终于平反,他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水一样,再也泛不起任何一丝涟漪。他忍着贫困、忍着疾病,忍着独一个人挨过了这八年。唯一支撑着他走过的,就是为自己的娃儿平冤。他带着“杀人犯的爹“的称呼白眼过市、冷暖自知。
  现在,他轻松了。再也没有了压力,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动力。
  “娃儿无过。”
  老汉点了一颗烟,坐在那里,靠着墓碑,自顾自地抽着,自言自语上文不搭下文的话。
  “人家说你不干净,天不留你,地不纳你,你没处儿去。”老汉儿咂了一口烟。
  “现在,你干净了;我也干净了。“老汉抓起了一把土,洒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把他那只抽了一口的烟插到地上。
  “你是好孩子,你不能抽烟,我不给你抽。“天已经蒙蒙亮了,老汉的眉头跟着渐渐泛白的天慢慢舒展开来。面露笑容,眼含泪光。看着远处:。
  “娃儿无过!“老汉笑容凝滞,情绪慢慢低落了下来。就好像一头已经拉不动犁的老牛。
  “你走了,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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