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

　　【魏国】于氏大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孙儿，你错了。覆巢之下，还是会有那么一两颗，是可以完好无损的。咋们爷孙联手……”发须皆白的老者，看着自己的最宠爱的孙子，眼神里有慈爱，有无奈，却独独缺少了平日里的浩然正气。
　　老者身前的少年，胸腔起伏不定，满脸涨红。他显然没料到，自己的爷爷，堂堂魏商之首，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爷爷，那您说过的‘忠义’呢？！”少年怒不可遏地打断了老者。这是他自咿呀学语以来，第一次打断老者说话。
　　被打断的老者微恼“功成，势已不可为。”
　　“好一个势已不可为！爷爷，那您置忠义于何地？”少年说得咬牙切齿，身躯微颤。
　　“于氏是魏民，也是被魏氏吸血吮髓的商人！魏国为了掣肘商贾，加以重税，辱以贱籍。而我于氏，更是深受其害！魏氏视吾等为禁脔，半点香火情也无，如今曲终人散，何来不忠？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也是儒家君子们所说的。我欲保全于氏上下万余人，何错之有？难道他们的性命，便真的比魏氏低贱？经商一事，互通有无，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耳。商人并没有亏欠百姓……就算有，也在魏国的强取豪夺中还清了！所以，我于氏的独善其身，岂是不义？”这一次，老者说得字字铿锵有力，如一把把利剑，直插人心。
　　“爷爷，我一直以为，您虽然是一个商人，却不会把所有事都当作生意……”少年的双眸，突然间黯淡了许多。在这个自幼失去父母的大男孩的心目中，自己的爷爷是一个盖世英雄，是一个有温度的侠！可是，这一刻，那些曾在大男孩心中屹立不倒的，崩塌了。
　　老者撕破了最后一层脸皮般，怒斥道“错！我是商人，是魏商之首！在我眼中，一切都是生意！包括……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宠爱你？是因为我亏欠你父亲！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继承家业？是因为你可以给我带来更多的利益！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配得上………”
　　待老者说完，少年已是泪流满面。他紧闭着双眼，试图将眼泪锁在眼睑里，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终于，他嚎啕大哭，就像孩提时一样。只是，或许是因为他太久没哭过了吧，所以，这一次的哭泣，再没有等来属于它的，爷爷近乎宠溺的安抚。
　　老者继续雪上加霜道“魏氏与于氏，你自己选一个吧。”
　　许久，少年抹去脸上的泪痕，一板一眼地给老者行了个三拜九叩的大礼。随后，他从袖中抖出一柄匕首，从自己头上削下一缕发。
　　“于氏养育之恩，本当削肉剔骨为报。然，需留有用之身以赴当头国难，故而割发代首……我死后，愿下阿鼻地狱刀割油烹，若有来世，当为于氏结草衔环。但今生今世，自今日起，我与于氏，一刀两断！”言罢，年轻男子再一次跪下，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少年的视线之外，老者抚住自己的胸口，神色大恸。真相几欲脱口而出，但老者终究是与世沉浮了几十年的巨枭，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可是在魏国，离了于氏，你半点位置也无。”
　　少年抬起头来“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向来与人为善，也常对蒙冤之人施以援手，他坚信，这些人绝对会站在他身后。
　　“呵呵，你的人，我会尽数挤出魏国。”老者讥笑道。
　　纵是见惯了老者对敌人的狠辣，但这狠辣落在自己身上时，少年仍是通体冰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流影，安排一下，将少爷也送出魏国。”老者发号施令道。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虚空中闪出一道黑影“唯”
　　黑影飘至少年身旁“少爷，请！”
　　“哈哈哈哈哈”少年怒极反笑，眼中有泪。他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老者，转身离去，再也没回头。
　　待到再也看不清少年的背影时，虚空中又闪出了一道黑影“老爷，会不会……太过了？少爷他……”这个略微佝偻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自己的措辞，生怕有半分僭越。
　　“不这样的话，以他的性子，不会死心的。”老者叹了口气，凝视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安排下去，于氏与魏国，共存亡！”
　　“唯”
　　这一年，老者六十岁，而少年，十四岁。
　　【大盈】镇宇关
　　“爹爹，为什么要把娘亲还有哥哥姐姐们留在曦都？”稚童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扭过头问道。
　　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金甲，披着红袍的大汉看着怀中的稚童，柔声解释道“授人以柄，让皇帝安心。”
　　“授人以柄，是故意让别人抓住自己的软肋吗？”
　　“嗯”大汉还有一句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有些人交出的软肋，只是障眼法，是为了需要弃车保帅时，能有一个糊住别人眼睛的“车”。
　　“和自污其身一样，只是为了让皇帝安心？”
　　“嗯”大汉的嘴角微微上扬。对这个早慧的儿子，他很是满意。
　　可当他刚准备褒奖儿子几句时，稚童嘟着嘴，气呼呼地道“伯伯真是胆小如鼠！爹爹你为了自污己身纳了那么多妾，他竟然还不放心！”
　　大汉老脸一红，讪讪道“小屁孩一个，懂什么？！”
　　“娘亲说了，我已经是可以吃两串糖葫芦的大人了。”稚童撅起嘴，脑海里满是临行前娘亲对自己说的那句“从今以后我的小晟儿就是大人了，娘亲允许你每天吃两串糖葫芦。”
　　可稚童郁闷的是，边关压根就没有糖葫芦！！！
　　“哈哈哈，对，我的小晟儿是大人了！”看着儿子的可爱模样，大汉不由得开怀大笑。
　　“我以后一定要自由自在的，绝对不会授人以柄。”稚童气鼓鼓地说道。
　　大汉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刀，解释道“就像这把刀，被人拿着刀柄的确是得不到自由，但如果没有人拿着，它就杀不了人。”
　　稚童听得迷迷糊糊的。本来他想问“为什么非要杀人呢？”可看到那把刀的鎏金刀鞘后，出口的话便成了“为什么要有刀鞘呢？”
　　“因为刀的真意，在藏而不在杀！”。
　　世人皆知，新登帝位的曦昭帝与南瑞王一母同胞，感情深厚。所以，曦昭帝将伐魏重任交给南瑞王。可世人皆不知，这位大盈的亲王从权利的中心落荒而逃，只为了避免胞兄的清算。
　　大汉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心想“镇宇关的冬天真冷啊！不过，魏国的冬天，该是更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