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好久不见

　　席卷整个脑海的疼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拉法尔慢慢地睁开眼睛，勉强站起身来，眼前的景物逐渐从模糊走向清晰。
　　门后是一座巨大的宫殿，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也许是因为它存在的太久了，大殿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每个角落里都随处可见岁月流逝的痕迹——支撑整座大殿的雕花立柱上已经裂开了无数细纹，上面雕刻的群像也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每根立柱上安放的油灯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但还亮着微弱的光，可是并没能将整个大殿给照亮，似乎开门的刹那，那束宛如海潮般的光只是他的幻觉。
　　大殿唯一的陈设如今只剩下尽头台阶上那张白银浇筑而成的王座了，但拉法尔视线扫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张王座上竟然还坐着一个形体削瘦的男人。
　　透过微弱的光，可以看见男人被墙上延伸出来的铁链贯穿了两边的锁骨，铁链端部的尖锐倒刺把他死死地钉在了那张王座之上，他的双手也被牢牢拷着，向左右两边拉伸，上半身组成了一个人形十字。那个男人那么干枯那么削瘦，苍白的长发从他的额前垂落，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他似乎已经死了很久，又似乎还活着。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一次涌上心头，拉法尔摸了摸被纱布紧紧缠住的右臂，那里微微发热，不住地在颤栗。
　　拉法尔第一次觉得这只臃肿的右臂活了过来，在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似乎隐藏在右臂里的那个魔鬼被提前唤醒。
　　他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不断地在提醒自己：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拉法尔踩着从画廊一路平铺到这里的红毯慢慢靠近那张王座，最后在台阶前面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不敢再靠近了，他摸着胸口，里面那颗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但直觉告诉他只能走到这里。
　　这时候王座上忽然传来了铁链晃动的声音，在拉法尔惊恐的目光中，王座上的男人忽然从“死”的状态里“活”了过来，他的身子努力地向前倾，想要挣脱那些束缚着他的铁链，但徒劳无功，贯穿他锁骨的铁链依旧死死地与王座的靠背咬合在一起。
　　很快男人便放弃了，重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低着头，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大概刚刚的那段挣扎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拉法尔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囚徒一般的男人，瞳孔里夹杂着震惊、恐惧和浓浓地不解。在这个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宫殿里，这个男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活了下来？又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个宛如牢笼一样的王座上……他的身体已经削瘦得像是一截干柴了，在这个被世界遗忘了的地方，男人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寂寞。
　　脚底的凉气开始不断往上冒，某个瞬间拉法尔想过要逃跑，可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脚底也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样。
　　“你来了。”过了很久很久，那个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活动身体，他的动作略显僵硬，像是刚刚上了发条的人偶。男人抬起头的瞬间，拉法尔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宫殿里明亮如火炬。
　　男人看着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样的脆弱不堪，那么需要我……杀了他们么？”
　　男人的语气那么熟悉那么自然，像是亘古过后，曾经的故人于旧地相逢。
　　拉法尔惊声尖叫起来，状若见鬼……那个男人抬起头的瞬间，他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张苍白的枯瘦的脸……那明明是……他的脸！
　　下一个瞬间黑暗铺天盖地地袭来，将整个世界和声音都淹没在如潮的黑暗中。
　　艾尔米兰达到卡斯顿的商道上，黄沙飞扬，风卷着路上的落叶去往高空，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艾瑟远远看着躺在地上的拉法尔，那个瘦小的身躯正因为痛苦而在不停地颤抖。
　　这是觉醒的征兆，过程会伴随着强烈的痛苦，之后便是蜕变，就像蚕蛹蜕变成蝶，只有等最后的蜕变完成，拉法尔才会真正的成为那个他想要的东西。艾瑟嘴角逐渐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来，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这条商道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任何人出现，所有经过这条商道的商队都被他的部下杀得干干净净，而希来欧斯那个令人厌烦的家伙也还没意识到拉法尔他们一家的消失。不过就算意识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等到那个家伙赶来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结束，他将取代拉法尔成为那个至高无上的“皇”，拥有接近无上的伟力，那个时候的他就再也不用苟延残喘地活在阴影里了——十年前的意外绝不会再发生，哪怕希来欧斯从帝都赶来，等待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看到了么？你的儿子正在完成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蜕变，等到他蜕变完成后，他将成为这世间最完美的东西，”艾瑟回头看向萨瓦兰尼，语气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很快新的皇就要重临世间，而你们这些卑微的生命将有幸见证这一伟大的时刻！”
　　萨瓦兰尼没有理会这个已经陷入疯狂的魔鬼，只是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很快他的身体就会发生异变，很快他就会变成那个梦魇般的东西……她紧咬着牙，脑海里满是他无助的身影——他是不是也会害怕呢？他还那么小，却要承受那么大的痛苦，会不会因为找不到他的老爹老娘而在心里无声地哭泣呢？可她却不能过去拥抱他，告诉他妈妈一直都在……也许她永远也抱不了他了。
　　“对不起，是妈妈没用。”她嘴唇翕动，又一次流下泪来。
　　蜕变很快就开始了，远处的地上，黑色的雾一样的气体忽然从拉法尔的身上腾起，雾气里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小脸因为痛苦而不断地扭曲，像是在印证艾瑟刚刚的话，拉法尔的身上终于出现了某种惊人的变化。
　　最先出现变化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栗色的瞳孔逐渐变成了血红色，密布的血丝几乎覆盖住了他的整个瞳孔，接着变化的是拉法尔的头发，原本精简的短发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起来，仅仅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的头发就长及了腰部。
　　拉法尔的身体里不断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遮蔽所有人视线的黑气里，他的手腕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进行着反转，全身骨骼似乎被打乱后又进行了一次重组，锋利的骨刺突破他的皮肤表面，身上开始浮现出那些黑色的细密的鳞片，它们响亮地扣合在一起，如同鱼鳞一样覆盖住拉法尔的整个身体。臃肿的右臂撑破了紧紧包裹住它的纱布，展现出来的是一如既往的狰狞姿态，可这一次它在拉法尔身上并未显得太过突兀……因为拉法尔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只身披鳞甲的怪物，伸长的指甲变为利爪后深深刺入了他身下的地面。他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团遮蔽他整个身体的黑气逐渐消失，肌肉分明的身躯终于显露在了所有人面前，阳光的反射下他身上的鳞片显得异常刺眼。
　　在萨瓦兰尼眼里，拉法尔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这时候的他更像是典籍里走出来的魔鬼，哪里还看得出是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异化后的他已经很难称得上是人类了，属于人类的特征已经彻彻底底的从他的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梦魇般的东西！
　　异化后的拉法尔仰天嘶吼，可他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野兽宣泄愤怒时发出的咆哮。如今的拉法尔完全是一只彻头彻尾的人形凶兽，仅有的理智似乎也已经被吞噬殆尽，他那双赤红的瞳孔里唯一能看得见的也只有君王临世般的暴戾和凶狠。
　　于今时今日，魔鬼从地狱里苏醒！地狱之门重新洞开！
　　“吾皇，您终于苏醒了！这一刻我们整整等了十年！十年！今日您重临世间，我们用鲜血！用罪恶！用恐惧迎接您的归来！”艾瑟癫狂地大笑起来，手舞足蹈，活像马戏团里耍杂技的小丑，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他终于完成了这项前人从未完成过的仪式，召唤出了被囚禁于深渊中万年的魔鬼！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湮魔种新历史的开创者，在这个无神的时代，他重新唤醒了沉睡万年的噩梦！而他，也将在今天登基为皇！
　　某一刻艾瑟的舞姿定格，那双纤细的手捂住那张绝美的苍白的脸，透过指缝，依稀可见瞳孔里流露出来的嫉世的贪婪：“那么高贵的吾皇啊，不知您的心脏，是否也是世间独有的美味呢？”
　　他舔着干涩的嘴唇，看着眼前的拉法尔，目光贪婪得像是在看一盘即将上桌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