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离开

　　华云进入十四岁的第一天，是在爷爷的书房里度过的。这一天，他没有再去学堂。
　　参加“飞云试”，是爷爷所说的“独立”后华云的第一个决定。
　　华云首先花了一刻钟回忆自己知道的关于“飞云试”的一切。
　　首先，“飞云试”不是秘密，但是很神秘。
　　每年八月底九月初，玄真观都会主持这一年的“飞云试”，镇上所有年满十二岁的小孩儿都可以参加，而且每个小孩儿都只能参加一次。整个测试会持续一整天，所有人都在玄真观集合，但测试的地点却不在玄真观，而是在另一处与玄真观大有渊源的仙家福地。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不是秘密。但是“飞云试”中的具体情形如何，却从来没有人说得清楚，包括那些参加过测试的人，所以说很神秘。
　　其次是“飞云试”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玄真观举办“飞云试”的目的是为了选拔弟子。但是玄真观乃是仙家，收录弟子是无比的挑剔，所以很多年以来，真正被收录为弟子的没有几个。牛头镇上次有人被收录为弟子，还是三年前的事。但在关于“飞云试”的传说里，因为某人被收录为弟子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最为人们所耳熟能详。好在即便没有被收录为弟子，但如果在测试里表现优秀，仍然会被推荐到济川国的京城的大学堂去学习，在那里可以耳濡目染朝廷的大事。将来学成毕业，可以直接到朝廷和地方做官。这样的故事是每年都发生的。这条路比一般的学子一步一步的考试、升迁要快捷很多，因此被视为出仕的终南捷径。因此无论是被收录为弟子，还是被推荐的京城的学堂，都是一步登天的机会。
　　华云毕竟年轻，每一个年轻人都有梦想。像这样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的好事，华云自然很想参加。但是与镇上那些小孩儿一到了年龄，他们父母就迫不及待的把孩子送去参与测试不同，华老先生严厉的阻止华云参加“飞云试”。前两年“飞云试”举行的时候，华老爷子都寸步不离的看守着华云。
　　这也是华云在心底赞同陈二狗说爷爷是个“混蛋、白痴”的重要原因之一。
　　华云本已绝望，但没想到爷爷竟然允许自己参加今年的“飞云试”，自然喜出望外。为了能在“飞云试”中有好的表现，华云自然想做一些准备。因为“飞云试”的情形不外传，所以原本也没法儿准备，但华云听爷爷话里的意思，这些书里似乎有与“飞云试”相关的消息，所以自然要好好读一读这些书了。
　　因为时间最多只有一个多月，华云知道自己最多来得及看十来本，所以华云花了一整天，把那一百多本书的目录和序言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想对这些书做一个简单的分类、甄别，剔除掉重复和无关的书籍，但是一整天忙碌下来，华云觉得头昏脑涨却没有得不得不放弃这一想法。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书涉及的都是华云以往只听过丁点儿传闻的仙界，感到陌生，无法根据内容做甄别；另一方面则是这些书讲的都是世道人心、人性，而这些都不是在华云这个年纪能够理解或接受的东西。最后华云只能闭着眼睛随意取了十本，下决心在这一个月里把这些书读完。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华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这十本书里打转。
　　其中有一天他在看到某本书的时候，忽有所悟，觉得好像找到了陈二狗变成疯子的原因，但细细一想，又一无所获。
　　华云去了一趟“陈家肉铺”，却已是人去楼空。显然无论陈屠夫如何横，都扛不住整个周围世界的压力，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华云对着空空的店铺发了一会儿呆，心里有些悲凉。甚至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心底生出：或许，一切回道从前是最好的。当然如果二狗子不再穷凶霸道的欺负自己就更好了。
　　“说不定哪一天，我能够把你治好。但是那需要我成为仙人，机会实在渺茫啊。”初窥视仙家大门的华云小声的嘀咕。
　　小声嘀咕是因为怕人听见，怕人听见是因为不想惹来麻烦，也是在掩饰内心的尴尬。
　　华云也时常带着书到清河边的大石上看。
　　夏天已经过去，秋天慢慢到来。即便在烈日当空的正午，河水环绕的大石上也不觉炎热。华云在大石上一呆就是半天，直到觉得饿了才回家。
　　这一个月里，华云看了很多次清河的日出和夕阳，很静，很美。
　　但更多的时候，华云在握着书看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有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忧愁。
　　淙淙流水，徐徐清风，悠悠游鱼，也丝毫带不走华云额头的忧愁。
　　这一年的“飞云试”不早不晚，恰好在九月一日。
　　这一天华云很早就醒了。
　　华云穿上衣服，好好的洗了个脸，自己把昨晚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吃了。
　　华老爷子还在睡觉，远远的，华云还能听到轻微的打鼾声。
　　在嫡亲的孙子面临人生重大时刻的时候，高枕安卧，的确很是混蛋、白痴。
　　华云没什么胃口，草草的吃了一点，然后看看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可带的，就关上门出去了。
　　华云知道如果被收录为弟子，人就会留在玄真观里与世隔绝的修行三年才能回来。但此时却走得很决绝，没有留恋不舍。因为看过那十本书后的华云，觉得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轮不到自己，他想的，只是争取一个在测试中表现优秀、然后传说中繁华无比的济川国京城去寻找梦想的机会。
　　站在这座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小山上，华云极目远眺。彤彤红日刚刚升起，初秋的日出分外的静谧、美丽。
　　远处，牛头镇的市集还只有轻微的喧腾。
　　华云沿着熟悉的小径走过小山坡，反射性的避过那棵倾斜挡路的斑竹，借着灰暗的晨曦跨过清河上的礁石，向着玄真观走去。
　　很多年之后，华云想起这些，忍不住责备自己当初为何走的那样漫不经心，那样的决绝。
　　不过眼下，华云是踌躇满志，哪怕书中描绘的世界是那样的深不可测。
　　他的步伐很有力，很轻快。
　　只是在走过那片熟悉的斑竹林和跨过那清河的时候，华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注视自己。华云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只有婆娑的竹影。
　　“大约自己还是希望爷爷能关心自己，所以总是有错觉吧。”华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华云来到玄真观的时候，天不过刚刚亮起来。
　　南岸的玄真观和金钱河上的那三座白玉桥彻底的隐藏在一片浓浓的云雾中。北岸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那些来参加“飞云试”的小孩儿都打扮地明丽光艳，挎着或背着鼓囊囊的包，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
　　每个人小孩儿的身边都围着他们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华云甚至看到好几个小孩儿周围夸张的围着一圈人。
　　华云觉得有些心酸，有些自惭形秽。
　　他孤身一人。
　　他也没有华丽的新衣服。
　　好在这种心酸也没有持续多久。
　　两位玄真观里的道长从浓浓的白雾里走出，直接宣布“飞云试”开始。
　　两位道长中间白玉桥的桥头位置分站两边，中间留下了一条小路。
　　大人们留在原地，小孩儿们顺着两人之间的路走进白雾，然后消失。
　　华云混在人群里向白雾走去。他比这里所有的小孩儿都大两岁，但他本来个子就不高，所以也看不出来异样。
　　但是当他走过那两位道士跟前的时候，隐隐约约觉得那两位道士多看了自己一眼。
　　华云有些吃惊和担心，不知道那两位道士是不是发现了自己比所有孩子都大两岁的情况，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被取消参加“飞云试”的资格。
　　好在华云的担心并没有发生，直到华云走进白雾，那两位道人还是什么也没做。
　　白雾里伸手不见五指。华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往前走，然后觉得被什么绊了一下，一阵头晕就摔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华云慢慢醒来。
　　眼前是一个纯木质的房子，看成色似乎有些年月。耳畔是阵阵欢呼。
　　华云站起来，动了动身子，没什么异样。
　　那些一起参加“飞云试”的孩子大半都醒了，都扒在窗边向外看，大部分兴奋的直叫，只有几个女孩子面露不安。
　　还剩一小部分没醒。
　　华云环视一圈，粗略的估计了一下，牛头镇此次参加“飞云试”大约有百来人。
　　华云有些好奇的挤到窗边，向窗外看去。
　　浮云流动，青山在脚下飞逝。
　　华云猛的后退几步，有些脚下发虚。
　　这座房子飞在半空里。
　　华云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出了是脸盲、路痴之外，还很恐高。
　　房子轻轻震动了一下，华云觉得脑子有些晕，只能坐到地板上。
　　好在这座飞在半空的房子只是轻轻震动了一下，之后就很平稳的飞行。
　　一个时辰后，房子停下了。
　　小孩儿们鱼贯而出，欢呼雀跃。
　　华云忍者心头泛起的恶心最后走出来。在脚踏实地的那一刻才真正的安心了些。
　　华云回头看去，哪里是什么房子，而是一条十余丈长、三丈余宽的两层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