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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会银梧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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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少顼,莲花小伍,讳净,七人马不停蹄的赶到洛阳,已经是晚上了,恰好赶上银梧坊五天一次的画舫出演。
  洛水始于冢岭,连通黄河,河中的船舫比两岸上的楼宇还多,自从几百年前,一代风流皇帝首创画舫出游,天下各大河川也纷纷效仿,船舶制造行业突飞猛进,油木筑石只为流波风雅,重工雕舫哪管役奴沧桑。
  银梧坊这几天据说来了一位新的舞女,无论是容貌和身段,还是才艺,都是上层,据说还会舞剑,似乎比以往的只会吹拉弹唱的歌女更有看头,于是慕名而来的人更是挤破了门槛。
  现在是他们画舫游演的时候,这是现下最时新的招揽生意的方式,每隔一个集市就会请最红的台柱到舫船上表演,此时,来看演出的人已经挤满了河埠口。
  河埠口卖座的小厮险些被挤下河去,旁边的小厮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一叠红牌子,“往后退,别挤,往后退,一个一个来,排好队,银梧坊一次只请二十四个客人上船,没领到登船牌的等下一轮。”
  盒子里只有二十四个牌子,来买座的却密密麻麻挤满了河埠,哪里有人会排队。
  卖座小厮高喊:“老价钱,五十两银子一个座位,先到先坐前面。”尾音拖得很长,引得众多的好色之徒一阵欢呼,蜂拥的往里挤。
  梁少顼摸了摸包裹里的盘缠,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些散碎银两,这一路走来吃饭住店,租马花销,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连铜钱抖出来,只有不到十两,别说上银梧坊的船,连租一条小船跟着都做不到。
  早知道银梧坊的船票那么贵,就应该在史泰抄了袁家马场的时候,分一些银票来,当时那史泰还问过他,说是反正都要上交给道会,现在能拿则拿,当时看了是五岳钱庄的银票据子,在梁国几大钱庄都能兑现,当时愣是没好意思,如今想来,可真是装了一回穷清高,
  莲花小伍此时也为难了,张涛说:“我这几年给人做长工,攒了这么多年也只有这几两银子,我五个兄弟全掏出来也不够啊。”
  道士就更不用说了,贫道贫道,自然是很贫穷的,再说,“贫道也不能去这些烟花场所,有损清修。”
  梁少顼烦躁的看着即将开动的船,“真是钱到用时方很少啊。”
  道士讳净扫了扫拂尘,“再说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你们几个得一起进去。”
  看了看挤在船边交钱的声色男子哥们,个个都为了一睹新歌女的舞姿而趋之若鹜,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登船牌,得像个办法才行。
  梁少顼环顾四周,看到远处的一座跨河拱桥,他一巴掌拍在河边的柳树上,“为了郁乐,豁出去了。”
  扯了张涛等人一起走到那座拱桥上说,“我们等船从这座明月桥下经过,就从这里跳上船。”
  张涛五人互相看了一下,一齐点头。
  梁少顼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想不到平生第一次访问这种地方,还要以这样的方式上船,真是说出都觉得没面子,这可全都是为了表弟,一想到表弟有可能就在银梧坊的舫船上,又咬着牙想值得一闯。
  讳净在桥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挤出一脸的暧昧笑容,“你们去吧,玩得开心,我在这里等你们。”
  船舫里的歌舞开始了,此时船里已经载满客人,缓缓驶离河岸,在宽阔的伊洛河上游荡。梁少顼,讳净道长,莲花小伍一行七人,站在伊洛的一座桥上,看着一艘画舫打桥边经过,十六盏宣纸糊成的薄如蝉翼灯罩,将暗红色的画廊照的如同河中盛开的红莲。
  船上静怡如画,一杆旗帜悬挂在灯笼之间,旗面上画着一条龙,船舫上前后皆有一个方形的平台,台上还有鼓,锣等乐器,台面平整宽阔,应该是用作排演歌舞的舞台。舫船的正面,挂着一个牌匾,刻着“银梧坊”,正是他们要找的那艘船。
  提起银梧坊,洛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洛阳的名气与前朝大明宫的名气差不多,因为那是洛阳城最大,最豪华,美女最多,最负盛名的歌舞坊。
  它有名还有一个原因,据说这个歌舞坊里曾经飞出一只凤凰,在几多年前,偶然的一次机缘,梁帝经过银梧坊,听了一段曲,看中了一个清倌,并且带回了皇宫。
  从此这个清倌平步青云,还带动整个银梧坊也鸡犬升天,据说从那以后,银梧坊每年都会训练一批歌女舞女往皇宫里献,所以若论将来的前途,银梧坊无疑是全洛阳城最方便的跳板。
  不光因为这个,里面的美女也是最美的,才艺最好的,银梧坊挑选女倌是最苛刻的,进入那里的一般都是清倌,经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都是要才貌双全,歌舞绝伦的绝世美女。
  因为这两个原因,银梧坊的客人也是最多的,来消遣的人挤破了门槛,甚至邻国都有慕名而来。里面的姑娘绝美,就算没有缘分,能认识也好,说不定将来某一天,还需要靠这些姑娘给自己搭一条飞黄腾达的路,无论从任何方面想,银梧坊的姑娘都是香饽饽。
  而对于沦落风尘的人来说,反正都是沦落风尘,不如去银梧坊试试运气。
  很快船舫就驶到了明月桥下,六个人迅速的翻下桥梁,悄无声息的落在甲板上。船上悄无声息,但是桥上却起哄了,梁少顼听到有几个声音说:“诶诶你看,这六个不怕死的,竟然不买票就想上船,真抠。”
  “你这是羡慕的吧,你要是也有这身手,也肯定会跳下去。船票五十两,够我娶个老婆,再纳个妾的了。”
  ……
  甲板上比较平整,是个圆形的凹下去的舞台,一左一右两面鳄腹大鼓,在通红的舫灯下,反射出鳞鳞荡漾的光泽,一曲孤高的歌声从舫船的厢帘内传出来。
  要想知道一个国家衰败到什么程度,要看他演艺什么歌舞。河上有多少画舫大船,就有多少秦楼楚馆。每一艘都不尽相同,多为陈词滥曲,淫词艳曲,还有前朝遗曲,歪风邪气,杯弓蛇影。
  梁少顼掀开舫厢的帘子进去,船舫里面的氛围完全是一个歌舞坊,前后两个门,客人坐在前面,左右两个角都有茶座和雅厢,后面是乐师和歌女,一个雍容的女人正在弹奏曲子,中间一个舞台,空荡着,演舞的人还没有上台。
  梁少顼扫视着对面的乐队和歌女,还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姑娘,手里擎着一把银色的短剑,接下来就是她要上台表演万众瞩目的剑器物。
  清一色的女倌,没有看到郁乐。
  船舫里此时已经座无虚席,梁少顼六人进去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六人在靠近门帘的角落里坐下来。
  张涛说,“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外面都找过了,没有你说的表弟。”
  梁少顼也很无奈,银梧坊很好找,但是找遍了银梧坊岸上的楼宇和河上的船舫都没有见着他要找的人,郁乐却好像从来没来过这里一样。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个银梧坊主,梁少顼觉得有必要当面一问。
  船舫里正场的剑器物开始了,手持银色剑器的白衣女倌盈盈飘入舞台,乐师坐在最里头的琴案后面,盘腿而坐,面前摆着一架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琴,龙体为琴,银铆为轴,犀角为杆,只有一根独弦。
  独弦琴上流淌出一曲幽怨孤独的琴音,弹得苍凉悲拗,如泣如诉,如梦如吟,似猛虎困于栅篱之下,哀叹命运不济,似傲龙陷入泥泽之中,奈何世事无常。
  歌女立在琴师的左边,随着独弦琴音唱起一曲独高的歌,在众多陈词滥曲中脱颖而出,只听她唱的是:
  头顶金银冠,朱紫迷眼。晚风寂寥读书懒,羽衣起舞邀月看,煮酒言欢。
  怜见春秋蝉,此生短暂。十年相共觅平安,死后无名千载憾,话与谁人。
  梁少顼乍听这歌词,只觉得好耳熟,好像不是初次听到,而是记忆中的遥远深刻的东西。
  再看舞台中间正在舞剑的舞女,穿着一身素白舞衣,白纱覆面,整个人犹如一朵飘扬的雪中白梅,手里握着一柄二尺长的玲珑短剑,当她起舞的时候,只觉得银光熠熠,剑气如虹,悠长的琴音和孤高的歌声,伴随她劈空截光的剑舞,天地都要黯然失色。
  梁少顼看得出神,如果在他面前摆一面镜子,那么他将会发现他的眼睛都看直了。这女子挥剑的时候,连空气也陡然间变得压抑凝重,他感到一股强大的杀气,使得船舫里刹那间充满了压力。
  手不由的按住了腰间的缨络剑,仿佛也感受到了外界的危险,黑布包裹的缨络剑发出不安的震动,梁少顼用手按住,稍稍施加内力,稳住这把躁动的利剑。
  他没有注意到舞台中间,那个舞剑女的双目,正紧盯着他这个方向。
  边上一个穿绿衣服的人似乎没有感觉到这种压力,他猛地凑过来对梁少顼说了一句话,“哎,你觉得这个美女的剑法怎么样?”
  梁少顼吓了一跳,手更加紧张的按着腰间的剑,敷衍道,“不错,舞得柔中带刚,刚中带柔。”
  “可不是嘛,此女要是去皇宫里发展,前途无量啊。”那人应该是个富家公子,穿得锦衣华服,大秋天带着一把纸扇,扇子上还挂着一个玉坠。这个装扮让他想起了玉衣公子。
  梁少顼随便回答了一句,眼睛看到了后面的奏乐团,弹琴的,唱歌的,弹琵琶的,吹箫的……目光转了一圈,回到那个琴师的身上,此人穿着一生黑红,发饰硕大,雍容华贵,似乎应该就是这些人的主人,也就是银梧坊坊主。
  耳边听到周围的男人们纷纷议论,他们都自以为见识丰富,“我说此女的剑舞,肯定不比那象王妃差。传说象王妃是龙泉剑侠的后人,她舞剑若称天下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兄台此言差矣,龙泉剑后人那是武者,剑器舞自然很美,但是柔情不足,台上这位姑娘不会武功,舞得只是曼妙婀娜,比龙泉剑侠的后人更胜一筹。”
  “你见过象王妃舞剑吗?在这里瞎说。”
  “没见过听总听过吧,据说象王妃是个美若天仙的女人,还是个武艺高强的女人。”
  梁少顼身边的这个穿绿衣服的又凑过来,油腻腻的说,“我觉得台上的美女应该称第一,他们说的是舞剑,但在这里应该说剑舞,那象王妃龙依依是剑法高超,凡会武功者,必有凶相,舞技未必有此女婀娜。”
  周围耳朵伸得很长,纷纷回头赞同,“有道理有道理。”
  梁少顼看着台上的舞剑女,却见她双目戚戚,身段羸弱,舞姿虽然美轮美奂,却到底是舞,出剑没有多少力气,不知道为什么,梁少顼感觉每次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里都流露出悲伤的目光,使得他美若星辰的眼睛,更加美得摄人心魄。
  一般来说,眼睛长得好看的,其他五官也差不到哪里去,虽然半遮面,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面纱下的美人面。
  周围的人还在继续议论,梁少顼也默默的听,却得到更为惊人的消息——
  “那位龙泉剑侠的独生女龙依依的剑法超绝,作为女子,世间少有,这不是重点,重点她一年前嫁入象王府,成了象王妃,却在一年后成了寡妇,象王全家横死,只余下王妃一人。”
  “那件事在江湖中还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说是象王妃杀了亲夫,原因是象王风流成性,被象王妃报复。话说风流的人,娶什么剑侠子女,打不过还敢玩,只好小命搭里头。”
  那陆绿衣服的又挤过来,“还有一个传闻,象王和府上下惨遭厄运,是因为得罪了朝廷,因为能敢动象王的,唯有朝廷。”
  另一个人想象力很丰富:“也许是江湖寻仇呢,或许那象王娶了龙泉女,却对她不好,结果被报复呢。不然你怎么解释为什么象王全家都死了,只留下一个王妃。”
  梁少顼继续听着,一时间话题从象王妃转移到龙泉剑侠身上,象王妃的父亲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龙泉剑侠,就算他久居深山,也对着这个走南闯北的龙泉剑侠颇有耳闻。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龙泉剑侠,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是多年来只听其名号,不识其人,相传是一个风度翩翩,潇洒倜傥的男子,手里常拿着一把宝剑,名曰龙泉。
  梁少顼只知道他的武功登峰造极,剑法出神入化,无人能敌,而且喜欢行侠仗义,遇上他看不顺眼的,只要是龙泉剑侠出手相帮,必定令对手毫无抵抗的能力,而他唯一的女儿就是那位象王妃龙依依,据说深得其父龙泉剑侠的真传,不仅剑法卓绝,武艺超群。
  “所以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若遇手持龙泉剑的女侠,须得绕着走,万一陷入其中,装聋做瞎方能避过一劫。但是实际上,几乎没有人能避过,都想一睹此女的绝世芳容。”
  这边看客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只有孤高的琴声和歌声的船舫里,却显得犹如集市喧闹,刚好足够让坐在最里面的银梧坊主听到。
  一曲稍歇,银梧坊主的目光从独弦琴上离开,朝这边射过来。少顷,笙歌又起,还是那延绵千里的沉重音调,和孤高无和的清音。
  梁少顼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浑身绵软无力,双脚像灌了铅一样的重,全身力气都在歌声响起的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抽驱散开来,内力难以凝聚。
  “这是怎么回事?”梁少顼自忖,还是第一次被歌声弄得如此难受。
  梁少顼回头看见在船舫上的那些客人,全都东倒西歪,一脸的痴迷相,都和他有同样的症状,看来是有人利用声音在放射内力,忙催动自身的内力抵御着这股强大的杀气。
  桥上的讳净道长也听到了河面上传来的琴声,他盯着河面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不好,是‘孤音彻天’,梁少侠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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