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宁矿

　　去矿务局正式报到的日子到了，一大早，贾光庭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着矿院毕业时给他的派遣证，坐着公交车，去了矿务局组干处。
　　矿务局组干处在矿务局总部办公楼的二层，今年毕业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集中在这两天办理分配手续，就是从矿务局再分配到矿务局所属的各二级单位去，因为今天是集中办理的第一天，所以人比较多，走廊里的人满满的，集中办理分配手续的办公室是一个小型会议室，每个人先把自己的派遣证和档案袋递进去，然后退出来等着叫名字。
　　看着从装修考究的各个办公室里出入的工作人员，贾光庭羡慕不已，他觉得自己要是其中之一该多好，多体面呀，不过他也知道，就是想想而已。
　　约莫等了一个小时，贾光庭听到了叫自己的名字，就走进小会议室，按程序办理填表，登记等事项，最后拿到一张内部介绍信，一看，愣了！眼睛、嘴巴长了老大，介绍信是让他去永宁矿！永宁矿那可是属于新矿区的。
　　他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尽量把语气放的平和一些，问一个领导模样的人
　　“您好，请问一下，分配不是原则上哪个矿的回哪个矿吗？”
　　“对呀，你不是自己都说了嘛，是原则上！新矿区不好吗？在哪不是矿务局的职工呀”领导说完，低头继续工作了，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就是蔡科长。
　　贾光庭无奈的从组干处退了出来，无精打采的回家了。他感觉命运再一次捉弄了自己。
　　矿物局分新旧两个矿区，光庭家在的傅家庄矿属于旧矿区，还属于古塬市的城区范围。但新矿区就大不同了，是在距离矿务局百十公里外的县区，而且和古塬市中间隔得一座大山，坐汽车翻山过去得两个多小时，到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就只能绕远道坐火车进矿区了。
　　去新矿区上班的人员主要是旧矿区各矿分流过去的富余人员、分配的大中专毕业生和新招工来的工人。虽然在新矿区上班工资收入高，但因为离家远，那里上班的人一周只能回来一次，赶上工作忙，说不定半月二十天才能回来一次，所以旧矿区这边的人都不愿意过去上班。
　　李婶的大侄子，就是个例子，他是从傅家庄矿旁的一个矿分流到新矿区的，自己一个人去新矿区上班，老婆和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去了不到两年，痛苦的实在呆不住了，又没关系背景调回来。为了能回来和老婆孩子团聚，上班的时候，就在井下找个没人的地方，抡起扳手，一闭眼，生生把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头给砸断了，自残挂了病号，泡了工伤，回了老矿区，在他们家矿上的马路边和老婆卖早点呢。
　　听到光庭被分配到永宁矿的消息。光庭妈坐在床上默默的流泪，鼻涕眼泪开一把又一把，贾福生就坐在地上的小凳子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一家人连晚饭也没吃。
　　入夜，贾福生走进了儿子的房间，坐在床边，递给儿子一根烟，光庭有些惊讶
　　“抽吧，你也大了，我也知道你有时抽哩”福生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吸了一口，徐徐吐了出来
　　“三儿，从毕业到现在，你经历了点事情，不是啥大事，可也不能说小”
　　“嗯”光庭应了一声
　　“人啊，都有长大的时候，成了人就不自在了，好多事情也由不得你呀。各人呢，都有各人的道，可哪条道走起来，都是有顺的时候，有硌脚的时候，知道不”福生扭头温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嗯”光庭又应了一声
　　“你现在还小，等再闯荡几年就明白过来了，别管你妈哭哭啼啼的，有时候，好呀坏呀的，不能拿当时那一阵子说事。”福生弹弹烟灰，又说
　　“男人嘛，活的就是根骨头，爸来这矿上的时候，也就是一个被窝卷，现在不也是一大家子了嘛，人，厚道点，勤快点，到哪儿都能扎下根”福生看着窗外，接着说
　　“你和小宁、玲玲的事，我和你妈也都肯定是希望你好么，不过，和谁处，在你选。人一辈子，道都在自己选，自己走，没迈步时，往前看，不要怕，踏踏实实的走，不管遇上啥，走过了就不要后悔，啥事都不白经历”
　　福生说完，掐灭了烟头
　　光庭没应声，做个深呼吸。
　　“你也是喝了一肚子墨水的人了，爸也就能说点这了，就这，睡吧”
　　说完，起身出来带上了房门。
　　福生站在院子里定了定，伸出粗糙的老手，开了开自己的眼角。
　　一周后，背着行李卷，贾光庭揣着报到介绍信和二姐花两千多给他卖的汉字传呼机，坐上了矿务局开往新矿区的班车。
　　光庭他爸要送他去上班，光庭执意不肯。
　　班车在蜿蜒的盘山路上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候后，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荒山野岭了，极目远眺，山下盆地底部的古塬市尽收眼底，隐约都能看到矿院大致的方位，但贾光庭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兄弟，你是刚上班的吧？”旁边座位上一个黑瘦的三十多岁的男人问光庭
　　“哦，是第一天去矿上报到”
　　“哪个矿？”黑瘦男人接着问
　　“永宁”
　　“哦，还是一个矿的，哪个学校毕业的”
　　“山河矿院”光庭机械的回答着
　　“一听你口音就是山下人，干嘛去新矿呀”
　　光庭苦笑一下，没回答
　　“一看你就是个实在后生，这么好的学校还用去新矿区，没找找人吧？现在这，都是说关系呢，有办法，有人的，办公楼、好科室里可劲进，可劲换，哪好去哪，没办法的就得撅起屁股下井。上了山的都是没办法的呀，你看这上新矿区一个个的！都是上山一条虫，下山一条龙呀，唉！”
　　黑瘦男人的一通牢骚说的贾光庭更加郁闷了，话头也懒得接了。
　　班车停在永宁矿办公楼前，办公楼是座五层楼，楼前门厅里有专人接待新报到职工。后面的事情就是程序化了，递表，签字，领各人的用品等等。
　　在矿上的食堂吃过午饭后，贾光庭已经能在新分配的职工公寓里睡午觉了。一觉醒来，下午没事，光庭下了楼在矿区里闲逛，说实话，如果不出矿区，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溜达，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办公、生活各种倒是设施一应俱全，全是新建不久的，少有蛮现代的设施。
　　矿区的边缘就是山脚，贾光庭顺着上山的小路走上去，在半山腰一处阴凉地坐下来，不用远眺，矿区就能尽收眼底，对面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沟底的永宁河在静静的流淌，河两岸错落布置着办公楼、职工新村、商店、学校、小游园等等，这是一个升级版的傅家庄矿，可即将融入其中的他却无法激动起来。
　　不知为什么，光庭忽然想到了孙少平，这个路遥笔下的励志青年，也曾经在大牙湾煤矿的山坡上感慨过，但那是孙少平在经历过许多苦难后的，踌躇满志的感慨，而贾光庭现在却是走出象牙塔后，失意落寞的感慨。
　　可孙少平和田晓霞与贾光庭和宁燕的爱情是没有差别的，都爱的深沉，也一样都要经历现实的磨砺。
　　他有了重新想认识孙少平冲动，他要再读读《平凡的世界》。他觉得自己需要力量，就像他爸讲的，男人活的就是根骨头。他知道，自己需要扛起东西很多，起码和宁燕的团聚，就需要他先抖擞起自己的精神，鼓起勇气去争取。
　　接下来的一周，矿上组织了对他们这些新分配来的大中专毕业生的岗前培训。培训完之后，按照矿上的规定，就要开始下区队实习了。
　　贾光庭带着手续和几个应届毕业生下到区里。采煤区的区办公楼是座二层小楼，他是最后一个走进区长办公室的，区长姓严，披着外衣坐在办公桌后面，办公桌上纸、笔、烟头、吃的、喝的摊了一桌子，椅子后边的床上也是衣服被褥脏兮兮的搅成一堆。
　　看完手续，严区长探头看了贾光庭一眼
　　“呦呵，学校还不赖哩，我那个混球儿子要能上你这么个大学就好了”胡子拉碴的严区长看着贾光庭，满眼的欣赏。
　　说话间，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路过区长办公室，看见他们在里面，就拐了进来，
　　“我说老严，这是不是刚来的学生呀，让去我那里吧，三瓣嘴和小李子还没来上班，我那缺人呀。”
　　“你小子到眼尖，他们都是实习的，懂啥？会啥？哪能顶岗。想毬得可美了”严区长一边说一边抖着手里光庭的介绍信
　　中年男人随手拿起办公桌上严区长的烟，抽出来自己点了一根，递给严区长一根，又给贾光庭，光庭推说自己不会。中年男人说
　　“没个啥，我又不把他当个人使唤，跟上带班的打个下手总行吧，”
　　严区长吧嗒了两口烟，想了想，说，
　　“区上得再培训培训，学习完嘛，先去你那也行，反正矿上安排了，让他们各个岗位都得实习，哪里也得转着熟悉一下。人去了，就给我看住了！不能出乱子，最多两个月。另外让你的人赶紧上班，勤都保不了，还能干啥”
　　就这样，贾光庭接受了区里的再培训后，被分配到掘进队，开始跟班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