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ver 5

　　可能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接触专业上的东西，我看着那些招聘信息的字眼都感到有些陌生了，但是在摩拳擦掌的兴奋下，我也不想考虑不了那么多，与两年前工作差不多的职位，我都发出求职信。原以为回复应该分沓而至，但实际上发出那么多却似乎石沉大海。
　　我每天几乎隔不了十分钟就忍不住刷新一次通讯记录，可是面试邀约依然寥寥无几。焦虑又重新占据我的日常状态。
　　几经等待，终于有一个面试。向来业务上侃侃而谈的我，却在面试中磕磕绊绊。这两年行业的解决方案飞速提升，我所提议的方案都略显落后，不断被打断指出，明显我的表现不是很符合面试官的标准。
　　我有些丧气，解决方案不是专业上、理论上就能学到的，必须是不断接触、不断实践和更新才能长进的东西，即使我现编一段，缺乏实践考虑的理论也很难让人眼前一亮。
　　后续也还有一些面试，很多都会询问我为何离开行业两年后又回来，毕竟基本个人信息是能看到工作经历的。这就像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我只能编一些看起来比较“人之常情”的理由，至于对方信不信，我实在也没什么信心。
　　倒是有一些没有很高的要求的职位，我的工作经验也绰绰有余，但新人一般的薪酬落差又让我心有不甘。
　　高不成，低不就，两年前比较领先的案例，据说现在很多学生在校实习期间都已经有类似实践教学，我数年的工作经验居然与毕业生相差不大。
　　我开始慢慢接受，重新入行就几乎又要从低做起，只不过可能我并没有很迫切的经济压力，可以任性一点，让自己再多点时间去消化。
　　我处于放任自流的期间，老同学相约聚会。一趟远方之旅，对我来说，正好是个散心的机会。
　　毕业多年，各自飘零在五湖四海，难得一聚。同学们久别重逢，大家都非常兴奋，即便是以前不太熟悉的都在见面瞬间倍感亲切，即刻就搭肩搂背、称兄道弟。三三两两的好友围在一起，都抢着表达自己积攒已久的话头，想当年，话今朝。
　　一边怀念当年的青葱岁月，一边少不了互相的吹捧。
　　我心情有点复杂，曾经的我是个成绩优秀的活跃分子，可看看这现状，我一点都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过去的骄傲，如今的堕落，我甚至希望自己当初在校是一个低调的人，这样就不会像此时此刻的聚会里总被提起了。
　　我在人群中穿梭，聊天点到即止，说两句就转向另外的人。一旦交流深入，我怕他们与我讨论工作行业内的东西，我怕显露出我落后的见解，我怕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只能含糊地说些模棱两可、半真半假的话，心有顾忌的我无法像其他同学那样放松。
　　散场后，我有点落寞。同学相聚，并没有预想中那样肆无忌惮的快乐，我像是一直紧绷着的弦，谁拨弄一下，便马上条件反射地卖力演奏，努力营造出我希望的印象。我身处于热闹的中心，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忽然不想马上回到酒店的房间，独自步行，走了很远，被一家装修很夸张的店吸引，买了一瓶看不懂是什么文字的酒。
　　坐在离马路有一段距离的长椅上，看远处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热闹非凡，而我仿佛置身世外，静静地听着风哼着它的歌儿。
　　街头独酌别有一番风味。这酒的味道有点特别，没有一般的辛辣，反而有点甜丝丝的，好像有种特别解渴的感觉，让人一停下来就惦记下一口。
　　恍惚间，才看见长桌的对角线上也坐着一个人，屏气凝神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我顺着他的角度扭头向上，空洞的夜空被地上的璀璨照得有点发亮，像一张棕黑色的布，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举了举手中的酒：“兄弟，要来点吗？”
　　他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心中了然，谁没有想静静的时候呢。
　　我们两人就这样静默地，过了不知多长的时间。我时不时扭头看去，他还是一直保持那个姿势，悠然自得。
　　大概是我心中抑郁堵得太久，此刻竟希望与一个陌生人产生共鸣，他也许能懂我。
　　“我以为，谁命中没有劫数呢，挨了一刀熬过去又是一条好汉。”
　　“……”他还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我，我一直、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插曲，只要回到正轨，我还是原来的我。”
　　“可当我以为一切都恢复正常的时候，发现就像、就像那个长跑中的人，我仅仅是回到了赛道而已。”
　　“本来在集团军中，不怎么吃力，只要跟上节奏，就能稳步前进。可现在，现在掉队了，我还得一边给围观的人一种……混得不错的表象，一边焦灼地不知道自己后面的路，能否重新咬紧……”
　　他还是心无二致，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可我的话匣子打开了，是不可能关上的，这些话在我心中憋了太久。
　　“我自负，我情绪化，我脸皮薄，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没有一往直前的勇气。”
　　“可我在人生的转折点上，哦，就是所谓的‘商业间谍’案，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无法承认自己是个‘犯了错’的人，无法说服自己承担该有的‘惩罚’，我过不了自己的心里的槛……你说，我能告诉别人，我被辞了，我被降级了？我不敢、也没有信心考验所谓的友情，如果连仅剩的人际关系都失去的话，那我真的……真的是被全世界甩开了。”
　　说到这里，我仰头又是一口酒。我已经不考虑他是否会给我个回应，打了个嗝，反正我是舒坦多了。
　　“道理我都懂……我的人生根本没几个忠实观众，没必要自己活得这么累……可是即便只有一个人，过路，看一眼，我就是无法不在乎啊！或者只有感觉有人关注自己，才觉得自己不至于太悲哀，才有演一场好戏的动力……谁能真的完全不在意他人的评价？”
　　“……在不知不觉中失去生活的缰绳，不是我控制它往左还是往右，而是它，它横冲直撞，我被拖在泥土里左右翻滚。”
　　“你说，人生为什么就不能存档、读档？感觉目前还不错的时候保存一下……出什么事情的时候读取一下……哦，或者是撤销操作啊！让我写入，为什么不让我撤销，啊？”
　　“……你怎么一声不吭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说出来，让我找点心理平衡嘛！”
　　说了这么多，说到这个份上还是得不到回应，我也有些恼怒，提着酒瓶，想朝那人走去，奈何一站起来就是天旋地转的，我几乎靠意志力爬到那人对面的位置上，后来，后来……
　　迷糊中，有人在摇晃我的肩背，我艰难地睁开双眼。
　　清晨的阳光撞入我的眼帘，视线内所有物体都蒙上了一层金黄的虚化。我半眯着眼睛慢慢适应，抬起头，才发现肩颈僵硬酸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半张脸被口水浸透，黏黏糊糊的，都影响我脸部表达情绪的能力了。
　　双眼总算是看清了眼前，只见几位晨运的老人凑得很近观察着我，看我清醒过了，纷纷站直了身子，七嘴八舌道：
　　“好了好了，醒来了，醒来就好。”
　　“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看你这白白净净、衣冠楚楚的，怎么在这睡着了呢？”
　　“天气都转凉了，你这样真是……挥霍自己的身体本钱！”
　　我无言以对。他们眼看就要离开了，其中一位大爷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我，欲言又止，见我也看着他，他重新走近我，低声说：“年轻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靠自己去努力更实际点……呃，更何况这玩意是假的。”说完拍两下我的肩膀，转身快步跟上他那些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伙伴。
　　我懵懵地听着他讲的这些，半晌才想起昨晚的事，扭头一看，坐我正面的竟是一座雕像。
　　呃，正确来说，整套桌椅都是雕像的一部分。雕塑人像微微仰着头，双手放在桌上，似在摸索什么，我的手和谐地融入着雕像手部动作，莫名的有些暧昧。眯眼仔细看人像旁边，刻着“看相”的字样。我瞬间把手抽回，这真是很尴尬了。
　　我稍回神，余光看见左侧有人。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在两三米外，直直的看着我。我被看得莫名其妙，朝他两手一摊，他指了指我脚下。
　　低头一看，昨晚的酒正躺在脚边。我叹了口气，把酒瓶拿起，递给他。他缓缓接过，离开前还侧身看我一眼。
　　我忽然有种错觉，觉得他脸跟我有点像，好像是一个毛发纠缠、满脸邋遢的我。
　　一想到一个人活成这样子，我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收回跟随他渐行渐远的视线，我一刻不敢多留，匆忙起身离去。
　　【本篇完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