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 3

　　「仁义」
　　虽说几日下来，夏天也知道这个姐姐的性情和手段，是决断雷厉和狠辣的主，但每当她杀人，都不免令他有些心惊肉跳。
　　杨延虎得令而走，姜羽衣眸若双星，扫视着方才为她战斗的百姓，忽地手指那白衣男子，青衣少年小弈以及孟轲楚，说道：“你，你，还有你，都跟我进宫去。其余者，但凡参与平乱的百姓，每户赏赐白银五十两，伤者加五十两，死者加一百两。”
　　如此恩威并施之下，八方百姓和军将皆诚惶诚恐，齐呼殿下。
　　白衣男子心生疑窦，“公主虽生于帝王之家，却是长于一方诸侯之地，然这王道霸道之术却掌运自如，大澜历代帝王之中，唯有圣白太子、武皇以及威皇等极少数才深谙此道，且这识人之术非同一般，众人之中便选中小弈和孟轲楚，看来我不虚此行，只要我能辅殿下以帝道仁道之术，天下将大兴也。”
　　他心悦诚服，领着小弈和孟轲楚，随姜羽衣进入永灿宫。
　　此时跟在姜羽衣身旁的小皇子，并未引来他太多目光，毕竟圣君明主在前，在白衣男子的心中，姜羽衣必能以女儿身，再造千古伟业，或比圣白太子的功绩还要更上一筹，那便是……
　　白衣男子喜不自胜，脑海中只是想起古籍中描述的文字：“昔，神荒大帝以德治四方，以武征不享，民莫不服，国莫不从，是以一统，东土西州，海内盛平，更有海外诸邦，闻神荒有圣帝出，咸集归附，一时万国来朝，天下归心……”
　　夏天跟着羽衣尊驾在前，他倒时不时回头看那三人，白衣男子举止高深，颇有贤者之风，青衣少年气宇轩昂，英姿凛然，那彪形大汉高大威猛，勇冠一方，对他来说皆是英雄人物。
　　他自小读书，对天下神荒，万古英雄极为向往，今得姜羽衣召见，应有大封赏。
　　夏天想着，随大军进入永灿宫，宫里又仿佛是一个别样的世界，这是独属于皇家的世界，宽大的广场，雄伟的石阶，巍峨的殿堂，整装甲士严阵以待，把持各个方位。
　　孟轲楚瞠目结舌，转而对白衣男子稽首而笑：“我活了三十年，今日得见天颜，先生说我不日名动天下，果然非虚，晚辈当时无礼，未请教先生尊名，他日有用，但凭驱使。”
　　白衣男子哈哈一笑：“足下之材不可为我所用，乃为君王，为国家，为天下社稷哉。”
　　孟轲楚连连摆手，道：“我虽是个粗野之人，但也能看出先生之材，先生之能，胜我千倍百倍，若能与先生一起为国尽忠，是何其幸事？”
　　“老夫此行下山，意欲辅圣主以治天下，足下可有意乎？”白衣男子手捋长须，风衣飘动。
　　孟轲楚闻言，心中一时为之震撼，忙拜道：“先生的志向比天还要高远，比大海还要广阔，佩服。那敢问当下乱世，谁堪称明主？”
　　“此人就在我们眼前！”白衣男子面带微笑。
　　孟轲楚问道：“你所说的是指小皇子，还是公主？”
　　白衣男子悠扬道：“我听说一个人的才能就像处于囊中的锥子，很快便会显露出来，更遑论王者之气。今观公主殿下谙熟王道之术，有圣白武威遗风，想必有高人传授，是故公主锋芒已露，而皇子峥嵘未显，其圣主明君，舍公主其谁呢？”
　　孟轲楚抱拳道：“高论，高论。”
　　这时，一阵阵呜咽之声入得耳中，其伤心凄惨之情，令人恻隐，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案犯被押解在这白壁广场的西北角，即将行刑，其中多有妇女和孩子，他们由于害怕，故而哭泣。
　　姜羽衣皱了皱眉，驻足而立，监刑的杨延虎大步走来，向姜羽衣拱手而拜。
　　“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姜羽衣问道。
　　杨延虎道：“谋反。”
　　姜羽衣向那边走去，一位妇人见得是公主驾临，连忙膝行到她的脚下，乞求道：“殿下饶命啊，殿下，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吧，他还不到五岁，他什么都不懂。”
　　“怎么回事？”姜羽衣面无表情，问杨延虎。
　　杨延虎道：“谋反诸将士已被末将当场镇压和杀死，这都是他们的家眷。末将听殿下的命令，凡是参与谋反的逆贼，一律灭族。”
　　姜羽衣一脚踢开了那个乞命的妇人，点了点头，“做得好，杨延虎，你果然是大澜的忠良，我的得力干将！”
　　“谢殿下认可。”
　　杨延虎说着便挺直身子，对刽子手高声喝道：“斩！”
　　“公主难道不想取天下吗？”就于此时，一道如洪钟般的嘹亮之声响彻这殿前广场，所有人均吓了一跳，是那白衣男子，他满脸威容，风衣飘举，正向姜羽衣一行人等走来，孟轲楚为之一惊，和小弈也跟着过去了。
　　姜羽衣见来人气度不凡，笑道：“原来是你啊，我姜家的天下，我当然要亲手取回来。”
　　“天下不是谁一家的天下，乃是有德者的天下，既然公主志取天下，何故要杀天下之人？”白衣男子言辞强烈，与姜羽衣说道。
　　姜羽衣冷冷一笑：“有德者的天下？又是迂腐之士，算我看走眼了，老先生，你且走吧，这没你的事。”
　　“殿下要滥杀无辜，戗杀百姓，便关我的事，地位有上下之分，生命却无贵贱之别，我听说昭文以仁而国兴，方能造就大澜最后的盛世，显治贸然用武而国亡，以致断送大澜八百年江山！”
　　刹那间，姜羽衣的容颜急遽变冷，杀意显露出来，沉寒道：“那先生可曾听说帝王之怒？“
　　杨延虎等军士立刻应声而动，将白衣男子，小弈以及孟轲楚三人团团围住，一层又一层的甲士，盔甲铮铮作响，现在就算是孟轲楚再有勇力，小弈的射术再高明，也没有活路了。
　　孟轲楚心中叫苦不迭，还想着能一跃龙门，成为将军，哪想到会陷入这等局面。
　　白衣男子笑道：“殿下又是否曾听闻布衣之怒呢？”
　　他说话间，一直沉默的小弈从背后取出箭矢，搭在弓弦，似有一言不合便开弓之势，孟轲楚见状，也迅速逼近到羽衣的左侧不过一步之距，若战端一开，用不着小弈出箭，他便可先发制人，擒住姜羽衣。
　　孟轲楚对姜羽衣说道：“在下孟轲楚，寒门庶子，当年随皇室南渡，渴望随王师北伐故土，复我山河，然而屡遭变故，我苦待十年，听说有明君圣主在云罗举义，我特来投效，只是想不到明君不明，圣主不圣，若殿下执意要杀我等，杀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我不惜当一回反贼。”
　　他所言一半真来一半假，却是发于内心，出于肺腑。
　　“以下克上，你要弑君？”
　　姜羽衣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嘴唇不住的颤抖，十年前高阳的大火仿佛又一次要燃烧起来，她忍不住抓起身旁夏天的手，握得紧紧的，夏天很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手那么冰凉。
　　“逆贼敢耳！”杨延虎大怒，各路军将枪戟林立，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羽衣竭力克制那命中注定的恐惧和阴影，对白衣男子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白衣男子见羽衣放转态度，他亦缓和，对羽衣稽礼道：“在下牧羊谷，东土周山人，五十年前吾师断言天下将有圣皇出，他将再造神荒大帝的丰功伟业，我在周山潜修五十年，此行下山，就是为匡辅圣皇。”
　　“神荒大帝？”
　　姜羽衣眸子一动，夏天更是满脸憧憬，眼睛闪亮，希望他继续讲下去。
　　他自幼对神荒大帝的故事如痴如醉，知道他铸造了一个空前统一和繁盛的神荒世界，堪称千古一帝，仿佛传说中的人物。他统治神荒达七十年后，禅位于帝土，便飘然远去，绝迹人间，关于他的去向，以至于后世出现不少版本，有人说他的功业太大，被诸神的信使接引到天上，位列神位，也有人说他渡莽海而去，到达另一个世界，继续着拯救苍生。
　　姜羽衣饶有兴致的问道：“那照你所言，我便是你师父的预言之人？”
　　牧羊谷点头道：“如果我的眼力不差，正是殿下。”
　　“哦？你说圣皇将再造神荒大帝的功绩，一统天下，那圣皇将如何取天下？”姜羽衣笑了，夏天听得也是一阵惊喜，神荒大帝，那等伟人的功勋将由她这位姐姐再度实现，这是何等的振奋。
　　他自离开苍檀，一直郁郁寡欢，而此刻终于好似扫清苦闷。
　　牧羊谷一边踱步，一边望着天上的重云，说道：“圣皇当是以德定四海，以仁治天下，若殿下明明德，修仁政，云罗百姓谁不奉你为主呢？若德被苍生，仁倾天下，万民归心，天下诸侯又有谁是你的对手呢？”
　　姜羽衣笑道：“待到何时才可海内定鼎，天下归心？”
　　“十年足矣。”
　　牧羊谷给了姜羽衣一个明确的答复。
　　姜羽衣挥了挥手，道：“十年太久，先生，你的答复不合我意，我的老师说，神荒大帝的时代早已过去，帝道仁道非我所求，你们走吧，我生平最恨逆贼，今日你们断不能阻止，若你们自恃能制服我，且动手吧。”
　　她说着对杨延虎使了个眼色，杨延虎会意，便令刽子手举刀行刑。
　　牧羊谷叹了一口气，他转头望向苍穹，悠悠云朵，心中黯然念道：“吾师，弟子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