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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沈杗在学堂算是出类拔萃，数次岁考也都名列前茅，虽不是不世之才，但凭着自小刻苦和夫子的关照，是兴平镇最有希望到县学读书的几人之一。眼下在父叔殷切的目光下，顿觉压力倍增。
由于自小有些木讷，沈杗从未就人生选择如此重要的事与父亲商议，虽然看起来根本就没得选，众人即使对孩子有信心，但总要当面把过关才踏实。像今日这样征询自己意愿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尽管大家都约莫明白彼此所想。还是有些英俊干练的叔父先开了口：
“小杗，近来课业可还跟得上？”
见父亲也把目光从火堆上转向自己，搂紧了翎儿便回到：
“爹，二叔，还好，学堂的书都读完了，近来都是在温习。”
沈宗勤自小对沈杗的课业十分重视，在学而优则仕的本朝，从他们突然放光的眼睛里，早熟的少年更加明白父辈的期望。许是做精细活计的，父亲为人方正规矩细心，说起道理来也一本正经，一改往日关怀备至的风格，说了些语重心长的话，就是沈翎也难得安静了下来，
“我们沈家世代耕农，到你爷爷才开始有点起色，如今又不受族里待见，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后辈里有人能够学有所成，出人头地，有了功名，咱家在曲水村境遇也会好些。要是我儿能入县学，将来入仕为官，光宗耀祖，你爷爷在天之灵一定会十分欣慰。”
母亲也收拾完毕，和婶婶在火炉下首坐了下来，杨氏除了教授衣行外不会给儿子任何压力。自入门起，王氏就对这个唤自己为婶娘的侄子十分疼爱，吃食自不会少，还时常买些镇上难见的华贵的布料与他做衣裳，纵是每次去学堂前，也总会偷偷塞一些银钱。大户人家知书达礼的婶婶看出了他的急促和窘迫，便出来圆场：
“小杗打小乖巧聪明，读书又用功，肯定能入那县学，将来婶婶和你娘可以享福了。”
“是呀，纵是今年考不上，明年可以再考嘛，你爹和你叔也有些积蓄，大不了来继承我那糖坊。”
叔父此言一出便遭婶婶鄙视，说他只会说丧气话，不吉利。
年少早成的沈杗不忍父叔担忧，就信誓旦旦的表态：
“爹娘叔婶，你们放心，我定当刻苦温习考上县学，夫子也说了，孩儿火候已到，想来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见沈杗有此心志，且自信满满，沈家兄弟明显松了一口气，气氛也温馨起来，多是家常话，今年的收成，税赋，秋祭和住到城里的可能性等等。寒暄几句叔婶便回家去了，临走不忘嘱咐沈杗去吃早饭。至于沈翎，早在他房中睡下了，那里有一张大伯给她打的睡了三年的小床，兄妹俩最是亲厚，世俗繁琐的礼法在农家大多无关紧要。
待叔婶走后，爹娘不再提蒙考之事，只是细细问起半月以来的起居，确定儿子未受委屈，在沈杗伺候洗漱后便也睡去了。回到卧房，发现堂妹躺在自己的床上，缩在被子里等着眼睛看着他。
“哥，你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吗？”
“是的吧，到时候我跟二叔说让你也到城里蒙学，别怕，没事的。”
稚童的话里有些胆怯，想来是又勾起了令人心悸的往事。人常说孩子心里藏不住秘密，可兄妹俩心中确实有一段过往不肯吐露，一次难以置信的经历，一个炽热而不切实际的梦想。
“过年后，我们就打开那个。”
“嗯。”
每年收成时，学堂都有十天的假期，春耕和秋收自古以来都是大事，孩童也要帮忙，曲水村稻米颗粒饱满，口感细糯，远近闻名。但两家大部分的田地都种了糖杆，也就是甘蔗，晚秋收割为宜，所以秋收沈杗倒不是很忙，但每年也都跟着收割几日稻谷，除此之外就是读书写字打鱼摸虾。而沈杗最喜欢的，就是带着自家堂妹到梅公河边玩耍。
据说百年前河段上游有一位姓梅的高人结庐而居，所以才有了梅公河这个名字。秋日里梅公河水势不大，岸边清可见底，沈杗喜欢坐在河边看书，在用树枝和稻草搭建的简易小屋里，他们可以玩一整天。这种事当然不能让爹娘知晓，祖辈们都说，梅公河并不安生，有水妖盘桓，虽然没在曲水村河段出没过，但也给生养他们的母亲河增添了几分危险而神秘的色彩，且河边都是官田，又无熟人照看，村民小心谨慎，大人打鱼都要成群结队。
庄户人家大多迷信，具体有无水妖，长何模样谁也说清楚，但年少的兄妹俩却真真切切的见过村里人口口相传的妖，一只狐妖。
也正是那次荒诞不经的奇遇，在未动摇少年悬梁苦读决心的同时，也在他心里种下了一个昼思夜想抱负不凡的梦想和野心。
去年金秋，兄妹俩有悄悄来到了小屋前，少年先捡拾干柴，在不远的河滩上生起火来，熟练的把泥土包裹着的鸭蛋埋到火堆下。看见女孩弯着腰一脸好奇的望着小屋徘徊不前，走近一看，却见里面不知何时躺着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是狐狸没错，长得跟村里偷鸡蛋的狐狸嘴脸没什么两样，且也是一般大小，只是鲜艳的毛色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把妹妹护在身后，见那畜生人来不惊毫无动静，便大着胆子上前查探，触手便觉毛皮十分光滑，还有心跳却通体发热，原是胸口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像是昏死了过去。一数竟发现其尾数竟达六条之多，兄妹二人眼中充满了惊奇。
万物皆有灵，无所谓贵贱，想起夫子的教导，勿以善小而不为，少年便寻来长辈常用来治疗刀伤的野草捣碎敷与其伤口上。以长辈不喜为由拒绝了沈翎将其带回家的提议，因觉得今日格外的阴森，在那畜生边上留下几块酥糖和一个鸭蛋便回去了。六岁的女孩倒也守信，并未对爹娘提起六条尾巴狐狸的事。
次日，兄妹俩虽然牵挂小屋的情况，全家到村里沈宗信族伯家吃席而未能走远，两人不时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河边却又无可奈何。好在后一日大人们都有活忙，得到一个贪玩的评价又鬼鬼祟祟的来到了熟悉的小屋，这次还偷偷拿了些肉食。
只见屋中鸭蛋和糖块不知所踪，狐狸却依然在酣睡，把肉食放在其嘴边，好奇的上前拨弄，却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少年郎。”
沈杗一下子坐了下去，不忘把妹妹搂在怀中，四周并没有人迹，看向狐狸的眼光便充满了骇然。金秋的盆地里还是很闷热，少年却感到一阵阵的恶寒，干爽的衣服如筛面一般无风抖动。
沈杗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倒是小翎儿未感到恐惧，只是好奇的打量身前突然出现的红衣老叟。见他形容枯槁，身躯瘦小，夸张地八字胡和长长的眉发都是火一样的颜色，正饶有兴致的和沈翎眼对着眼，终是小女孩先开口询问：
“你是谁，是妖怪吗？”
“是啊，我是狐妖。”，说罢还故意露出森白的牙齿做凶恶状。
沈翎一惊，往兄长的怀里缩了缩，沈杗也缓了过来，把妹妹抱得更紧了。
两人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妖怪，脑子一片空白，求饶之类的话也说不出，更不敢逃走。老人似是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捡起糖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像是十分喜爱。未了，又看了沈翎一眼，自顾自的说道：
“人族，大熙，嘿嘿，果然是得天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