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英语

　　杜仁礼回到教室，第四节课已上了大半节。这节课是英语自习，英语老师不知干啥去了，同学们有的写作业，有的抄作业，还有的在聊天、睡觉，干啥的都有。因此，杜仁礼走进教室时，并没多少人注意到他。
　　他走到座位上，坐下来掏课本时，忽然意识到桌面是干净的，那层厚厚的尘土不见了。他瞅了一圈，问一边正写作业的徐丽君：“你帮我擦的桌子？”
　　徐丽君头都没抬，“嗯”了一声，继续飞笔疾书。
　　“谢了。”杜仁礼道。
　　徐丽君一笑：“你那里那么脏，看着碍眼。对了，你去哪儿了，怎么身上都是土？”
　　“摔了一跤。”杜仁礼拿起英语书，又放下，把手中的书展开。
　　徐丽君明显不信，撇撇嘴，把作业收起来，继续看她的那本《平凡的世界》。
　　李大毛和陈玲玲并没回教室，张大伟也没有。他身上有挨打的痕迹，不愿让人看见，偷偷骑车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晚自习时又赶了回来。
　　学校的晚饭是清水煮萝卜和白菜，馒头，还有稀得晃眼的稀饭。
　　白菜和萝卜两毛钱一份，馒头二两饭票一个，稀饭一两饭票一碗。杜仁礼等到最后，只剩了几个样子奇怪的馒头和菜汤。那手指粗细、原汁原味的的萝卜丝都没了。
　　饭堂的师傅看到老实巴交的杜仁礼拿着空空的饭盒，勺子当当二下敲着装菜的大铁盆：“你个男生，还挤不过女生？没菜了。菜汤要不要？不收你钱。”
　　杜仁礼看着一点油花都没有的菜汤，摇了摇头。他最后拿了两个馒头，盛了一碗稀汤。他端着饭走到花坛边，把碗放在砖沿上，咬了一口却再也吃不下去了。他看着周围蹲在地上边吃边说说笑笑的同学，叹了口气，慢慢把馒头嚼完，肚子才不觉得那么饿了。
　　晚上还有两节自习课。
　　杜仁礼回到教室，见徐丽君还没回来，把她的英语作业本找出来，准备照抄一遍。对于抄袭作业，杜仁礼不觉得有丝毫的不安。他上世什么没见过，什么乱子没出过，这不知哪个蛮夷国的文字，他没嫌弃就不错了，要不是为了不让张小峰看起来特别，他才懒得写这蛮夷国的文字呢。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张小峰，而不是杜仁礼。
　　只是第一次写英文，且是用钢笔书写，杜仁礼非常不习惯，大半天了才写了半页。他怕徐丽君发现，在徐丽君快回教室前，把她的作业本按原样塞了回去。
　　全部课程除了语文、历史外，其他的都得下功夫。杜仁礼已从课程和自习的安排上，知晓语数外最重要，其次是物理，历史、地理、生物可学可不学。但他一视同仁，决定都好好学。张小峰是个爱学习的乖孩子，他在找到出路前，还不能出错。
　　第一节晚自习是物理。当教室上面的白炽灯亮起时，杜仁礼正在悄悄观察这个小小的灯泡为何有如此大的能量，比油灯、蜡烛方便还整洁，女英语老师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咦”了一声，英语老师道：“物理老师有事，这节课还上英语。作业写完了没有？我来检查。”
　　英语课代表起来收作业，到杜仁礼时，他道：“我还没写完，一会儿交。”
　　英语老师听到了，走上前问：“张小峰，你下午干啥去啦？一节课都不在。”
　　杜仁礼不吭声。
　　“你前两天请假，要是再不好好学习，只能回家种地。”英语老师说完，转身对仰头看她的同学道，“你们也一样。”
　　后面几位同学跟没听见一样，低低“嗤”了一声。
　　“老师，我想问我们为什么学英语。”杜仁礼站起身，一副渴求知识的模样，“学英语有什么用处呢？”
　　“这……”英语老师本来被张小峰今天上课的表现，还有不写作业激怒了，没想到张小峰却忽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老师，我们为什么学英语啊。我们连外国人都没见过。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出省，整天学外国人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后面几位男生起哄。
　　女英语老师脸色紧张，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学英语。她从市里的师范学校毕业后就在初中教英语，像那些学生说的那样，连省都没出过，外国人更没见过。平时打交道的人连普通话都不说，学英语有什么用？
　　可她作为老师，知道如果今天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以后不仅会影响到英语课堂，连自己也会被这群学生看低了去。她清了清嗓子，想了想道：“学什么课是由教育部作决定的。我们可能现在还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将来肯定会有用的。”
　　这些话明显满足不了正处于青春期的学生们，刚说完，后面就响起一阵嗤笑声。
　　英语老师有些下不了台，又道：“你们不学可以。但不学就考不上学，就只能一辈子种地。”
　　可十多岁的孩子还没有接触到社会的现实，加上几乎所有的学生家长都是靠种地生活，英语老师连说了两次种地，虽然她本意并没有轻蔑之意，却让敏感的学生们不舒服。
　　后面一个男生站起来道：“种地怎么了，你看不起种地的？那你别吃饭，饿死算了。”连老师也不叫了。
　　英语老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分辩道：“我不是看不起种地的。我父母也是农民。我只是想说，读了书才有出路。”
　　回答她的是后面不以为然的嗤笑声。女老师顶不住半大孩子的讥笑，低下头，匆匆出了教室。
　　陈良宇拍拍张小峰的肩膀：“小峰，你行啊，这问题谁都想问，却没一个人敢提。一下子就把老师气走了。是不是啊，徐丽君？”
　　徐丽君却道：“你们把现在的英语老师气走了，要是换上初一的那个老师，我们可就完了。那老师发音全是错的，初中都没读完，听说找关系进的学校。现在的老师最起码是正规学校毕业的，她要是不教我们了，怎么办啊？”
　　杜仁礼不理反问道：“徐丽君，你为什么上学？”
　　徐丽君一怔，没想到张小峰突然问起自己，吱唔道：“我……不想种地。”
　　陈良宇正想笑，忽然听到张小峰问他：“陈良宇，你呢？你为什么要读书？”
　　“你今天发神经啊，问了老师又问我们。”陈良宇道，“不过，要说为什么读书，当然是考大学啊。我爸说了，考上大学什么都有，考不上大学什么都没有。”
　　跟以前考进士有什么区别？自古至今如一啊。杜仁礼看看周围因为老师不在，三三两两聊天打闹的同学，翻开课本。
　　“张小峰，你问了我们，你自己呢？你还没说你为啥那么努力地读书呢。”陈良宇问。
　　
　　“我也不想种地，也想考大学。”杜仁礼答。
　　陈良宇还想问，见班主任刘卫国走进教室，忙在位置上坐好。刘卫国走到张小峰桌前，让他出去。徐丽君小声道：“肯定让你去跟英语老师道歉。你好好说说，别让她气跑啊。”
　　乡镇的学校留下好老师不容易，有门路的老师都去了城里，张小峰不知道的是，学校只有三位英语老师，他没有经历过徐丽君说的初一的那一位老师，他也没有要气老师的意思。他早过了那个叛逆期，今天无意之举实在是他只想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为什么学英语。他骨子里天朝大国的思想，实在不想学什么蛮夷人的语言啊。
　　“张小峰，好好学习就成了。别整天想些没用的。”刘卫国见张小峰出来，道，“你去向英语老师认个错，让她别下不了台。”
　　杜仁礼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道：“老师，我只是想问为什么学英语，并不想让英语老师生气。老师，你说我们为什么学英语？学语文、数学、历史，别的还能理解，为什么学英语呢？”
　　刘卫国四十多岁，年龄大些，见到的事情毕竟比年轻的女英语老师多些，听了张小峰的话，不加思索道：“英国、美国都是发达国家，我们中国落后，所以要学英语。好了，赶紧去向英语老师道个歉，让她回来继续上课。”
　　杜仁礼看看只有自己，没有与英语老师对峙的大个子男生，便道：“我提的问题不错，可课上还有别的同学……”
　　刘卫国打住杜仁礼的话：“张小峰，后面的同学不爱学习，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你英语成绩不错，老师才让你代表班里去请英语老师。知道了吗？”
　　要是搁以前，杜仁礼才不会做替罪羊，想想徐丽君的话，最后杜仁礼只好同英语课代表一起，向英语老师道歉，说自己不该上课问那样的问题，请老师回去上课。
　　英语老师笑笑，不了了之。
　　回到教室，陈良宇道：“张小峰，班主任就会欺负我们前面的同学，惹恼老师的明明是后面的，班主任管不了他们，让你作替罪羊，哼。”
　　曾有一位老师在课上与学生争执，结果晚上放学被人套住麻袋打了一顿。自此，后面的同学更没老师管。他们混日子，老师也乐得轻松。
　　“你又说大话，班主任不敢惹他们，你敢吗？”徐丽君扭过头，冲陈良宇道。
　　“切——”陈良宇本想借机与张小峰拉近下距离，看徐丽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自己，讪讪地拿起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