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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苍白的手,苍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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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武堂后院书房配置自然不似官宦之家那般考究,东头置了一架竹榻,南窗下放了短桌,桌上刀架上横放了一柄入鞘的长刀。宋乾在短暂的时间内确定了自己唯一的逃生路线只有那扇半掩着的窗户——门显然是不行的,邓轩和李连城二人刚从门口离开,这种情况下被两个知著境高手堵住无疑是自寻死路。
  虽然这个叫郭远的家伙迷离表情着实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这反而让宋乾联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钱小兄弟,你的心脏跳得很快。”
  称呼从“小子”转换成“钱小兄弟”,却转换得无比流畅自然,可见郭远因为八脉齐开的事情对宋乾的态度有了一些微妙的转变。他的手指尚未从宋乾的脉门收回,因此反而察觉到眼前的钱嵩似乎有些超乎寻常的紧张。不过一个乡下小子,陡然见到门派中人,心情紧张也是理所当然。
  “哗啦。”从隔壁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有茶杯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看来李连城已经动手了。
  以知著上境对知著中境,还是以有心算无心,郭远不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出现。他目光转冷,接下来的事情,只要控制住这个钱嵩,再宰了站在旁边的文敬臣就大功告成。
  虽说仅仅以贯通五脉踏入见微境,但见微境就是见微境,容不得半点水分。郭远暗运真气于指尖,以宋乾反应不及的速度点中其胸口一处要穴,这是两道大脉交叉的关节所在,一旦被外界真气侵入,虽说不会致命,但足以造成真气运行阻塞,难以行动。尤其是他郭远得了襄水派真传《化千丝》,一身真气阴柔如水,远比一般人的真气来得难缠——除非对方真气雄浑程度远胜于自己,才有可能把那缕阴冷真气从窍穴中逼出。
  “八脉齐开又如何。”郭远顿时有种难以描述的快感,极其畅快地拍案而起……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眼神还那样的不羁,那样的温柔,那样的飘忽……
  “你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看着如同鬼魅般跟他同时挺身而起的宋乾,郭远控制不住内心的疑问和那么一丝不能言说的恐惧,大叫着重复着刚才的话:“你怎么可能还能站起来?”
  而宋乾则是一脸茫然,举起左手来甚至挠了挠后脑勺,开口说道:“我为什么不能站起来?”
  “你当然……”郭远话只说到半截,才猛然惊觉这个相貌无害的少年其实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敦厚,那双充满无辜和茫然的眼神在他的短暂愣神中如同月蚀一样迅速收敛起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脸坚硬而坚决的冷意。
  一只掌纹交错关节刀削般分明的手掌已经在郭远那一瞬间犹豫中拍在了他的胸口。
  郭远怎么也想不通那只手掌怎么就能拍得如此毫不犹豫,拍得如此果断冷厉,就如同对方……在之前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更可怕的是,这不是普通少年的一掌,这是连开八脉,真气雄浑到能让顾府藏蕴上境高手都不敢相信的少年的一掌。
  郭远只来得及将身体向左一偏,便感觉到肋骨摧折的疼痛,这一掌拍下,他的右胸肋骨,至少断了两根!
  “跑!”宋乾猛喝一声,把在旁边看呆了的文敬臣喊过神来,文敬臣毕竟也是经历过家毁人亡折磨的少年,心智亦是远超常人,片刻便反应过来此人暴起绝对没安什么好心。他跟已有八脉齐开的宋乾不同,来讲武堂只是一时兴起,连半点真气都没修出来,留在这里仅仅是个累赘。在一瞬间的观察之后,他做出了和宋乾相同的选择,翻窗而走,顺便把刀架上的那把刀甩给了宋乾。
  “逃得还真是干脆……”宋乾一把抓住刀鞘,还没来及抽刀,郭远竟然已经冲了过来!
  把知著境见微境的武道人物当小喽喽轻视,那是大人物才有的能力。不管刚才那一掌成果如何,宋乾还是在心下对这个见微上境的高手抱有十分的警惕,也正是如此,看着郭远疯魔一般强攻过来,他反应极快,侧身一滑,钻入刚才搭脉的八仙桌下面,然后连刀带鞘,狠狠砸中了对方的脚踝。
  脚踝,总归是人体的一个脆弱部位。猝不及防被刀鞘抽中脚踝的郭远一个趔趄,单手扶住桌沿,却顺势往桌面按了一掌。
  这一掌蕴藏着他修行十余年的阴柔真气,起码二分之一张桌面在这一掌下变成四散的木屑,然后那一掌依旧以精确的位置按向宋乾的头部。
  “卧槽……”宋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吓得亡魂直冒,在那一掌离他天灵盖只有一寸之时缩了缩脖子惊险躲过,却没想到此时郭远表情扭曲地嘶吼一声,随后喷了他一脸血。
  郭远这弯腰拍下的一掌,让他断掉的一根肋骨,狠狠刺入了他的肺部!
  好机会!宋乾来不及抹去脸上的血,弓身像一根满弦待发的箭矢,随后弹起,侧肘狠狠撞向郭远的脸部。只不过郭远反应也是快得惊人,折腰后仰,随后对着宋乾两腿中间就是一记猛烈到夹着风声的勾踢。
  这孙子怎么净玩阴的……宋乾刀鞘下压,勉力挡住对方这断子绝孙的一脚,不过见微上境的高手确实有见微上境的底气,这一腿起码也有近千斤的恐怖爆发,宋乾真气再雄浑也不过就是十四岁的少年身体,被这一脚击中,伴随着“刺啦”拖长的刺耳摩擦声,他直接连带那半片八仙桌一起狠狠撞到了墙上。
  “砰!”宋乾只觉胸口一阵闷甜,来不及思考为何隔壁那两人没有被打斗声惊动冲出来,因为郭远已经瞬息之间扑了过来。尽管他肺部遭受重创,但不妨碍这个连喘息声都跟破风箱一样的家伙打出一记激起宋乾心头万分警兆的一拳。
  宋乾只觉得视野中的那些竹榻短桌纸床瞬间扭曲成模糊的一片阴影,只有那枚拳头愈发的清楚明晰。他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五根攥紧弯曲的手指周遭犹如热气蒸腾的氤氲真气,和拳面那一根根倒伏卷曲的体毛。
  襄水派秘传之一的拳印“水卷平冈”!
  见微上境的武道中人这一记拳印使出虽说没有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磅礴气势,但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那么一丝影子。
  此时的郭远反而不再嘶吼,沉默着,酝酿着,如同一潭暗自汹涌的静水。
  这是郭远孤注一掷,卷起他周身全部真气集于手部脉络的一拳。
  也是他舍生忘死的一拳!
  在宋乾阴险歹毒的偷袭和自身重创的情况下,这个襄水派某位长老的孙子终于抛弃了那一点轻视和耐心,骨子里武人的凶性被全部激出来。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靠在墙壁上的宋乾没有想方设法回避,因为已经避无可避。
  这一拳已经封死了他全部的退路!
  宋乾没有学过任何一招半式,这兼具刚猛阴柔的一拳,他唯有硬接,也只能硬接。
  我不想死!他的内心不断咆哮着嘶吼着这几个字!
  究竟是怎样一种恍惚的感觉?分明没有踏入见微境界的宋乾却在这一瞬间清晰感受到体内那八道贯通的大脉剧烈蠕动,如同八条不甘蛰伏的大龙,呼吸着,咆哮着,一道道夹杂着凝结旋转飘絮的莽莽真气仿佛极快,又仿佛极慢,在他的全身肆意流窜,有一点只存在于他臆想中的光亮在丹田处忽隐忽现。
  似乎只要他愿意,便可以随时倒引真气,在丹田上筑起一座巍巍的华池!
  这是踏入见微境的征兆。
  只不过宋乾已经没有机会再去体会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他能做的只是把全部真气一样集中于五指紧并的手掌,八道大脉疯狂的吞吐,而他的手掌竟然有一丝血气被真气逼退的迹象,显得异常苍白。足见他右手中被竭力隐藏又被竭力压缩的真气,究竟浓烈到了怎样的程度。
  一个连见微境都没有的少年,要跟出身名门大派的见微上境比拼真气?
  郭远满是鲜血的脸庞露出狰狞的笑意,八脉齐开又怎样?还真能比他这个苦修十余年的真气更加强悍?
  他眼中那一只苍白的手抖动着,频率愈发迅速,然后抬了起来。
  宋乾只感觉手掌经脉中不停颤抖似乎随时都要爆发的真气发生了某种变化,随后便和郭远的拳头来了一次亲密的接触。
  宋乾右肩猛然发出一声“咔嚓”的声音。
  只不过相对于郭远震惊的神情,宋乾的表情要更坚忍一分。在十二年中不断忍受冲脉剧痛的他,有足够的忍耐力忍受这一拳带来的巨大冲击。
  “怎么会……”郭远竟感觉自己蕴含在那一拳之中的真气如同浪涛拍打在坚硬的岩石上,竟有一丝逆流的迹象。
  原来八脉齐开的真气竟能如此强横?郭远脑海中冒出无数念头,随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他那一指没有控制住宋乾时,就应该清楚对方的真气,要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浑厚。
  只不过他再也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情。
  他空着一只手。
  宋乾也空着一只手。
  他的手中空无一物,但是宋乾的手中……还有一柄没有出鞘的长刀。
  一道苍凉夺目的光芒闪过,那柄有着雪花缎纹的长刀霍然出鞘,然后极为精准地捅进他的胸膛。
  “噗嗤”。
  宋乾左手紧握住刀柄,然后极为残酷地扭动了一个角度,郭远胸膛内被扎中的心脏瞬间被搅得稀巴烂。宋乾扶住不自然垂下的右手,一脚踹出,把死不瞑目的郭远踹到一边,嘴唇颤抖着,踩着短桌从窗口翻了出去。
  来不及体会第一次杀人那种紧张到极点的战栗感,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逃!马上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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