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莲化人身

　　时常来找伏焱下棋的伏浚，总会带来些外面发生的事情，说与伏焱听，七彩莲也就顺道一并听了去。
　　譬如说，他们的大哥伏胤已与南方天帝颢晟的大女儿颢歆神女立下婚约，想必不多时就能闻得喜讯；再譬如说，他们的三弟伏顰回了天宫几趟，近日又跑去下界了，把天后灵沭气得可不轻；还譬如说，他们的母后灵沭，怀上第五胎了，也不知他们这回是会再多个兄弟，还是会多个妹妹，天后灵沭可是一心望着能有个女儿如此云云。
　　七彩莲犹记得那日，伏浚与伏焱谈及伏胤成婚的事情时，伏浚感叹：“大哥那般听君令的神君，父君每每试图给他牵线，都被他找借口逃脱了。到如今，竟是快十六万岁才定下婚约。我估摸着，大哥定是心中早已所属了！”
　　一子落定，伏焱调笑道：“大抵是没遇上对上眼的吧！二哥也十二万多岁了，怎地还不找个神女成婚？”
　　隔着棋盘，石桌那头，伏浚拿着把扇子，眯着那双桃花眼笑，言他只喜这风流快活的日子，可她分明在那双深沉的墨瞳中看到了些许挣扎痛苦之色。
　　七彩莲远远地望着，忽的想到，四殿下是不是有一天也会成婚？那是不是，就会将她忘掉？虽然她从不敢妄想四殿下能永远陪着自己，但只要一想到，他今后会与别的神女成婚，二人在这宫中嬉戏，他的琴不再是为自己而弹，即使自己盛开得再艳丽，他也不会多看，甚至于，今后都会很少来这冷清的灵荟院......她就觉得十分难受，就像被人捏住了根茎，随时会被折断一般。
　　自从有那感受后，她时常难以入睡，即使安睡中，也会觉得万分难受，痛苦不堪，而后转醒。环视着没有他身影的灵荟院，独自忧伤。
　　越近年末，她越难安睡，竟开始有了梦境。梦中她已化了人身，一身浅绿衣裳，陪在伏焱身边，抚琴作画，好不快活。猛地画面突转，只见伏焱一脸冷漠，伸手一推，将她推入了无底的深渊，随后她就惊醒了。
　　这些日子来，七彩莲一直怏怏的将花盏垂下，不合拢，也不展开。大约是这姿态吓着了伏焱，所以他总是站在池边皱眉望她，他能感受到她的难受，但又对她的这份痛苦由来毫无头绪。问了伏浚，寻了侍药神女，也没能得到个法子，是以，心下着急又不知所措。
　　眼见着，就到了伏焱的生辰。
　　每年帝子生辰，帝子需辰时往帝后寝宫拜见天后，等待天帝下早朝。待天帝下了早朝，帝子需再向二尊行大礼，算是叩谢天帝天后养育之恩。
　　若有弟兄姊妹正巧在天界，也需赶往寝宫，午时一同用膳，算是为帝子庆生。饭后，如有神仙送来贺礼，帝子需登门拜谢，一应事毕，再与天帝天后品茶谈事，闲话家常，直至戌时方归。
　　这日正是伏焱生辰，临走前，他来看了看七彩莲。见她在安睡，悄声道了句：“你一定会没事的，等我回来。”随后离开了。
　　灵荟院内，伏焱才刚刚出了宫门，七彩莲就转醒了。并不是因为听到了伏焱的低语，而是被疼痛唤醒。她感觉自己有些奇怪，周身光亮忽明忽暗，身上格外的疼，仿佛要被人撕裂一般。想要喊出声，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苦不堪言。
　　待伏焱回到宫中，快步来到灵荟院时，看到的就是那七彩莲不知为何，一直在摇晃，沁人心脾的莲香不见了，周身的光亮也忽明忽暗。
　　这数月来，七彩莲的状况越来越奇怪，可是他即看不出个究竟，也没个办法。它太过不一般，这五万年来，每每来这，它都会盛开，就像是害怕自己孤单一样，如今瞧它这般痛苦，心里也是万分难受。
　　伏焱坐在湫莨亭中，望着七彩莲担忧道：“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也只能抚琴给你听。大哥曾说这琴的琴音能安抚人心，但愿能让你好点......”
　　修长手指拨动冰弦，清淡如流水般的琴音渐起，着实是让七彩莲感觉好受多了。渐渐地，她发现疼痛感逐渐消失了，而自己好像变了一番模样。忽明忽暗的光亮中，她慢慢幻化出了人身。
　　她低头望见了水面上的自己，愣了愣，看着自己白嫩的双脚，站在池水之上，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化人了？抬头望向伏焱，也顾不得这是真实还是梦境，心中只念着四殿下，随着琴音，微微抬脚点在朵朵白莲上，似翩舞的蝴蝶，一起一伏，寻他而去。
　　一曲毕，伏焱抬眼唯见一窈窕女子自莲生池中而来，而池中的七彩莲已然消失不见。
　　那女子只一身柳绿莲花长裙，却显出水芙蓉之态，乌黑的长发散落，更衬出肤白胜雪，观其貌，面若凝脂、眉如墨画、目含流光、鼻藏翘峰、素齿朱唇，虽不比灵沭的冷艳无双，但也是娇艳动人。
　　湫莨亭内，伏焱望着她歪歪倒倒地朝他而来，微有惊异，随后不由自主地起身迎去。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伏焱急忙伸手扶住了她，缕缕莲香迎面而来，就这样入了他的心扉。她抬头，看着他，眸中如有星光闪耀，朱唇轻启弱弱唤道：“四殿下......”
　　将她扶稳后，伏焱仍是有些不敢置信：“你就是那株七彩莲？”虽然一直知道莲生池的莲花会化人身，但是住在这五万五千九百年，是一次都未曾见过。只知道在他出世两万年前，曾有一朵白莲化人。可这七彩莲，在这里可有千万年了，原来也是会化人的吗？
　　她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嗯。”
　　“那你......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为何在此吗？”伏焱继续问道。
　　又思考了片刻，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伏焱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直视自己的墨瞳中充满了好奇，分外不解：怎么会这样？
　　伏焱曾听伏浚说起过，莲生池的白莲化人，虽不记前尘往事，但知晓自己本应有的名字，因本是天上仙魂，天界的一切也是了然于胸，如平常仙者一般，更知晓自己需经何劫，承何职。可是从她刚刚好像不会走路，又一脸好奇的样子，如初生稚子，难道也是因为她并非白莲？
　　其实她出现的那一刻，伏焱就明白了伏皋赐予自己这桦禄宫的用意。她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父君定是知晓其来历，也知晓近万年间，七彩莲必将化人，所以百岁赐予自己宫邸，不过就为了监视这七彩莲的动向。
　　但是，解开了一个疑问，又多出了许多疑问，譬如她的来历，譬如父君为何如此看重，再譬如，她和自己到底有何联系？不然父君为何不是派遣其他人？而这些疑问，一时半会，也无法得到解答。
　　她看着伏焱像在深思着什么，突然想到，他难道要把自己赶出去？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些害怕，伸手扯住他的衣袖。
　　衣袖上的动静使伏焱回了神，看她嘴唇微抿，纤纤玉手使劲地抓住他的衣袖，不安地看着他，微微一愣，不自觉地伸手握住了她，温柔道：“别害怕，我不会赶你走。想必你一直都有意识吧？这数万年间，你一直陪着我，我又如何能赶你走？”
　　她脸一红，低下头，微微点了点。
　　从情况上来说，伏焱应当尽快将这些事情上报给伏皋，而后根据天条，将她送入下界修炼，数载之后她就会成为下界之神。虽她与池中白莲不同，也应当如此做才是。
　　可是她幅模样，伏焱总觉得放心不下。数万年相伴，虽她为莲时不会言语，也只是远远的立于池中，但她在那，他就不觉孤寂，可未曾想，原来她是真的有意识。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怜惜还是因为私心，伏焱并不想把她的事上报伏皋，更别谈送她下界。他暗自思量道：桦禄宫一向少人问津，常来常往也只有二哥一人，即便留她在宫中，待她学会诸多事宜了，再送她下界也不迟。如此一番权衡之下，伏焱终是决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过些日子再说。
　　伏焱轻轻扶着她到湫莨亭坐下，蹲在她面前，望着她微微一笑，温柔如水：“既然你没有名字，不如我给你起一个，可好？”
　　她看起来十分高兴，急忙点头，学着他的样子笑着，笑靥如花。
　　伏焱微微愣神，面上似有淡淡红晕浮现，轻咳一声扭头望向莲池：“我姓伏，单名一个焱字。你既本体是莲花，不如就叫你浮莲，浮叶的浮，莲花的莲，如何？”
　　浮莲笑着点头：“是，四殿下。”浮莲虽然并不知道伏焱说的字是哪些字，她不识，但只要是他给予她的，她都喜欢。
　　听见浮莲叫自己四殿下，伏焱觉得有点别扭，无奈地笑道：“你像懵懵懂懂的样子，如何得知我是四殿下？别唤我四殿下了，唤我伏焱就好，也不用太过拘礼。”
　　浮莲点头，紧接着像小孩子邀功一般：“我是听你和二殿下谈话知道的！而且我耳力好，听见外面的人都是这样唤你的呀！”
　　伏焱觉得她这样子，不似初见时的娇艳，倒生了几分可爱，笑着拉起她的手：“以后你就住含蕖殿，走吧！我领你熟悉下四周。”
　　望着他洁白修长的手微微握着自己的手，浮莲脸颊绯红，只低着头，由着伏焱领她走。
　　虽则伏焱牵着她，但浮莲仍然觉得有些恍惚。她默默在心里想着：我真的化出人身了吗？我能陪着他了？我真的能陪在他身边吗？这会不会是梦？如果真的是梦，能不能就让我这么一直在梦里活下去？只要能这样在他身边就好......
　　微微握紧伏焱的手，手中的温热流入她的心间。她真的能陪在他身边了，不用再远远地望着了。不自觉扬起了嘴角，瞬间眼前如有水雾朦胧不清。
　　感受到手上的力度，伏焱微微回首望向浮莲，发现她虽笑逐颜开，眼中却含了泪珠。他立刻止步转身，急道：“怎么了？可是磕着了？”忙想是不是自己走快了，没注意到她。
　　浮莲忙摇头，轻声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一直想陪在你身边的梦，居然真的实现了，这真的不是梦吗？”她望着他，眼底尽是无助，恍若无根的浮萍，渴望停留。
　　心中一动，伏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瓜，你就在这，我就在你面前，这份温热，难道还会有假吗？”
　　清明婉扬的声音流入心田，浮莲总算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见她安心了，伏焱就继续牵着她，但脚步慢了下来，与她并肩，带着她游览桦禄宫，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这是哪，有些什么。
　　浮莲第一次走出灵荟院，才知道这地方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是惊奇，望着点什么，就扯着伏焱问他。看她这么高兴，伏焱也跟着开心，第一次觉得桦禄宫是如此别致。。
　　大致逛完后，也近亥时了。伏焱陪着浮莲来到含蕖殿，扶她在床沿坐下，安置好一切后，蹲在她面前，安抚道：“也到了该歇息的时候了，你便在此歇息，我须回揽月殿了，明日再来唤你。一应物件这里都有，若还需点什么，只管来揽月殿寻我，我一直都在。”
　　见浮莲没有作声，以为她明白了，伏焱站起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转身正打算离开，又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