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 新

　　“哪个......老张今天又来过了。”手机那头的妻子细声说道。
　　“不是还没到月底嘛，催什么房租。”阿光挪了挪后视镜，“别担心，钱的事我会努力搞定的。对了，今天去医院看过爸了吗？”
　　阿光轻踩刹车，将本田停靠在离静闵路的一座大楼旁。作为一名司机，他已经载着各色客人穿梭于上海的大街小巷。唯独这条街是他尚未熟悉的——昨天还可以看见拉着“坚决抵制强拆”，“抗议暴力拆迁”横幅的居民阳台上晾着衣服，今天就变成了围栏后的一道水泥废墟。只有几辆铲车和一辆绿皮卡车停在里面，几条老流浪狗窜来窜去的。
　　“好了，挂了。记得别忘了买牛奶，那小子还在长个子。”
　　阿光的脸蛋被寒风吹得发疼。他裹紧外套小跑到馒头店买两包子吃，见一个身着红色羽绒服的小丫头孤零零地站在街边读书。书包紧紧地吸在她的后背上，课本摊开在小手臂上，她嘴里嘀咕着什么。
　　他问她：“这样不冷吗？”
　　“冷的。”她说。
　　阿光伸手指了指街对面的农业银行和肯德基，“那里面有暖气，去那学吧。”
　　她摇摇头说：“不行，爸爸回来会找不到我的。”她说完便低下头，继续捧起书默诵了起来。
　　阿光回到车内。嚼着包子，翻开手机，找到了订单，在上面找到了“一步之遥”的手机号码。
　　“一步之遥”是乘客的名字——人们通过搭车app就可以在手机上布置订单，接单的司机们就会准时行驶到指定地点去接乘客，所以守时是司机职业不可缺少的品质。当然，偶尔也会出现乘客自身不守时的现象，他们抱着“我可付了你钱”的姿态去浪费驾驶员的生命。但话说回来，行走世间，人之所以会选择忍气吞声，半数朝上是因为钱的缘故。
　　准备手机贴到耳边时，从侧视镜里，阿光看见一个短发的女人拎着挎包面无表情地朝车子碎步快走过来。接近车子后，她立刻弯腰蹲下，拽开车门就跳进后车厢内。“快开车跑！你快开车！”
　　“喂，喂。搞什么你！干嘛上我车？”阿光反应过来后，扭过身对后座的女人大声道，随即又补上了一句：“下车，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开车！求求你了师傅，给你钱还不成么，快开车......”
　　听她哀嚎了几声，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阿光的大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松开手刹，离合器，油门，换档，动作有条不紊地一气呵成。车窗外的街景慢慢移动了起来，耳朵能听到的是暖气片的震动声。
　　“女士你别怕，车子已经开起来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把挎包死死护在怀里，身体紧贴靠背，好像有人在追她似的。阿光注意了一下身后的街道，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要说可疑，还是这个女人本身最可疑了。
　　“快离开这里。有人要追杀我。”
　　“你起码告诉我要去哪里吧？”
　　阿光自作主张朝徐家汇的方向开，因为已经到高架的岔道口了。他听到她在身后说：“师傅，我以前没来过上海，也不熟悉，你就直管朝远的地方开，我有钱付你。”
　　他再次问她：“打车钱很贵的。你到底要去哪里？”
　　“我有钱，包里都是钱。”她拍了拍自己怀里的挎包。
　　阿光从后视镜里盯着她的脸看，询问对方是否要报警或去一趟派出所。女人茫然地愣了几秒，看看车窗外，说：“不，我想没有那个必要。”
　　车子上高速后继续平缓地行驶，两人谁也不说话。
　　“是有人要抢你的钱吗？”阿光首先开口问道。
　　“不......其实.....”女人有些吱吱唔唔。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这挎包不是我的。今天在街上走，有个男人硬把它塞给我的......说是有人在追杀他，让我暂时替他保管一下，他要去巷子里躲一躲。”
　　阿光若有所思地抹了抹下巴，眼睛不停地盯着后视镜里的挎包和女人看，她天生五官端丽，脸是鹅蛋形，加上那双明澈的眼睛，冷静下来还是能给男人种冰雪美人的感触。
　　“里面都是钱吧？你数过一共多少钱了吗？”他问。
　　“估摸有二十万。”她答。
　　二十万。阿光虽然手里握着方向盘，但是脑子里却想得都是这笔钱。有了这二十万，就可以凑齐新房的首付款，有了这二十万，就可以买一辆性能不错的新车，有了这二十万，年迈父亲的手术和后期医疗程序就得到了保障，有了这二十万，说不定命运就会被改变......阿光摸着下巴，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
　　诚然，惦记别人的钱财是不对的，掠夺别人的钱财更是违法的。但是这二十万的钱财不也是女人掠夺来的吗？她失信于人，欺骗于人，不义在先。这笔钱的主人又非她，从她手里拿走这笔钱又有什么关系哪？
　　阿光记得在距离附近公园两站路的河道旁有个废弃的桥洞，他盘算，把车开到那里，反正没有摄像头，只要把女人踢下去，拿走钱包就可以了。这个蠢女人当然没法跟警察解释清楚，钱财的来去，她肯定也记不住车牌号，大多数被害者都记不住。没五分钟，他连逃跑的路线都想好了。
　　“等等。”女人突然叫道。
　　阿光问：“怎么了？”
　　“我的钱包不见了，我今天刚从农行取了两万块不见了。”
　　阿光从后视镜看到她意外的表情，也觉得有些茫然，但是没多久就脑袋就转了过来。
　　“你翻翻挎包里的钱，打开看看。”
　　女人点点头表示同意，急忙拉开袋子：“啊！假的，两边是钞票，中间是冥币！”接着，在片刻的平静猛然爆发，她像是示威似得举起钱砖，厉声控诉骗子无信，把自己欺骗了。紧接着，她又挥舞起自己的右手：“该死！我要报警，快送我去警察局！派出所！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欺诈犯找出来，这个天杀的......”。
　　阿光舒了一口气，只是说了句。
　　“行哪，车费照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