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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一言堂前。
眼前的高房大瓦，朱门灰墙便是一言堂。门前楹上有旧联一对，上书“请君听我一言，胜似圣贤十年”。门头挂着一言堂的金牌匾，传闻这金牌匾乃是镇国大将军温常元亲手所题，内涵浩然正气，凡是心思不纯者进入堂内，必会伤及心神——其实不然，一言堂里充满了“业托”，所谓“业托”，便是拿钱办事的典范。若是有能力进这一言堂，自然最好不过。可天底下没有万事如意，若是能力不足，父母心又难以辜负，再有了殷实的家底，业托便会寻上你——他们支持使用长安城所有的大小钱庄银票以及金银玉器典当。
“哟，赵将军！”知新张客勤正手拿一本雕花名册细细阅览，不经意地抬头便一眼瞅见了一言堂外赵潜风等一行人，忙客气地出来招待。
知新和温故，乃是一言堂的两种身份。知新负责招揽天底下有潜力的年轻修行者，温故则负责为进了一言堂的修行者指点迷津，直至有宗门教派的大师亲收这些修行者为徒，在此之前，每一位温故都是“临时师父”。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张客勤招揽着赵潜风一行人等进了一言堂，“您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赵潜风淡淡一笑，道：“您字，我可还当不起。平常那些萍水之交见了面叫我一声将军我也就应了，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一个小小的护国卫，不敢在张知新面前妄称您。”
张客勤意味深长地一笑：“嘿嘿，当年你确实是经我之手入了这一言堂。一转眼，你都从稚气未脱的黄毛小子变成了大名鼎鼎的龙骧将军，而我也成了糟老头子，真是往日不可追矣！”
“大名鼎鼎的是我师父。我只是以燃灯之法招摇过世，徒得一些虚名罢了。”
双方你来我往，客套非常。
司徒夜和刘瑜昕皆是细目望之，偶尔有同窗经过，便会一声“殿下”招呼过来，不过在这种免礼之地，刘瑜昕反而神情颇为放松，郝然一笑点头回应。
只有李耳听得仔细，自从前几日他开了“窍”，听觉便更为敏锐，甚至连地上蚂蚁爬行的声音也丝丝入耳，更别说在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客套但李耳听来却觉得有趣而生动的闲话了。
“话说回来，将军此行所为何事？该不会是特意来找我叙叙旧吧？”张客勤说道。
赵潜风一口回绝：“当然不是！”又觉得有些不妥，挠了挠头补充道：“是这样……”
张客勤一惊道：“当真？！”
赵潜风抿嘴一笑，“我也不敢相信，以前一直以为是书中才有的存在。”
“确实令人震惊…哦不…应该是恐惧！我看过《道漫修远兮》，还以为是前人胡诌，没想到是真的！小林，去把麟毫笔与凤栖纸拿来！”张客勤忙叫人准备纸笔。
麟毫笔顾名思义便是以麒麟的尾毫所制，内涵无上元力，无须笔墨便能在以南海凤临岛上仙木配以无根之水制成的凤栖纸上留下永迹。
纸笔备齐，李耳在院中石凳坐下，挥毫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笔好烫…”李耳放下麟毫笔说道。
张客勤把那张写好名字的凤栖纸收入手中的雕花名册说道：“若是没什么事，各位请先回府，待我将名册呈报上去，这少年日后便可来这一言堂参加堂试。”说罢转身进了内室。
一行人出了一言堂，便在堂门前道了别。赵潜风回月念阁复师命，刘瑜昕临行前嘱托司徒夜照看好李耳，后骑马回宫中去了。
柳街巷口。
正午时分的柳街分外热闹，街头小贩热情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也有临街的铁匠铺不时传来铿锵之声，屠户的杀猪刀在磨刀石上擦出刺耳的嗡鸣，卖糖葫芦串儿的大爷推车蹭到茶摊孙大娘的木桌忙赔不是，邻着摊煎饼的吴大婶手里不歇着嘴上笑着劝道算了算了。
李耳跟着司徒夜穿过人群，过了二六巷子，在街尾停下来，名震长安城的推拿馆便是在此处。
邻着推拿馆是一家裁缝铺，铺里的老板娘是位极美的女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七里桃花一笑开。铺子里人很多，最多的还是街头百姓，谁家衣服破了嫌弃自家婆娘手艺不好便拿来补——这是那些男人们的理由，他们脸上腆着笑意，一口一个“桃二娘”叫得欢快，桃又香是老板娘的名字。也有女人来，多是询问些“脂粉浓淡”“香草熏衣”之类的私房秘话，桃二娘也笑着回应。
裁缝铺门前路旁摆了个菜摊，摊主是一位少女，十一二岁模样，一身柳色衣衫，正拿着墨笔在她面前木架白纸上细心勾勒。
她肩膀一顿，纸上多了一道新眉，与之前那道有所不同，这是新月，那是折柳。
她又一勾一画，纸上多了一双眼睛，一大一小，一单一双。
她添上卧蚕，又勾出琼鼻点上薄唇，续上青丝描出轮廓。
画中人逐渐丰满，终于完成，那是一位姿容清丽的少女，身躯微侧在笑，那笑说不上有惊为天人的绝色，却也颇有几分清风朗月的婉约。
然后少女拿起旧砚台砸向画像，残墨染上画中人的左脸，像是一块滴血的伤疤。
“白菜的香气…”李耳出声，距离他出观已有些时日，他甚是想念昔日观里的白菜炖豆腐，不觉地吞了吞口水，“老板，白菜怎么卖？”
少女抬头看了看李耳，低头在纸上写下：晨时八钱，晚时六钱。
她这一抬头，倒是惊了司徒夜，“眼前人是画中人！”
的确，先前少女所画的确就是她自己，同样的脸，同样的笑，同样的发，同样的疤。
“真是奇了，你这小姑娘画自己能画得这般相像，古人常说医者不能自医，今时可见画者却能自画！”司徒夜不由赞叹，“能不能把这画卖给我？”
少女摇头，抬手指了指李耳，卷起画像递了过去。
“给他干嘛？他是个瞎子！看不见你的画！”司徒夜抱怨，接过画像塞给李耳。。
“什么画？”李耳茫然，“老板，白菜卖不卖？”
“真是夜壶沏龙井，”司徒夜顿足，“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