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山矿藏

　　晋安帝刘昕在位的元寿年间，荆州武陵郡人张华孤身深入塞北草原长达九年有余，游历考察山川湖泊地理人文，探访研究诸胡夷古史风俗，所得大量详细信息悉数收录在其所著《博物志》中，书言塞北“地理广大，物产极盛。。。土山多云，铁山多石。。”
　　出东九寨，往东南方向不到十里处有一座小秃山，高堪有十丈，方不过数里，据说当年张华曾路经此山，驻足勘察片刻，临行前，信誓旦旦地告诉在附近生活的几家牧民“此山石多木少，内必有铁石。”
　　不知牧民们是没把那个风尘仆仆的晋人之话当回事，还是张华根本就未至此处，反正这座无名的小秃山鲜有人侧目留意，一直孤寂地耸立在东九寨的东南面，直至延康八年，朝廷下旨，孙壹迁牙门将军，守受降城东九寨，小秃山受人冷落的凄惨境遇才得以改变。
　　孙壹出身官宦之家，往上几代人皆在朝中任职，只不过官职低微，都是芝麻绿豆大，毫不起眼的小官，孙壹能够出任镇守一方的实权领兵将军，属实祖坟上冒青烟，大把银子花到位了。
　　晋升牙门将军后，孙壹热情高涨，于接到朝廷任命旨意的当天晌午，便火烧屁股地举家杀奔东九寨而去，一个多月的路程，硬生生地只用半个月赶完，其报效朝廷的炽热忠臣之心如此可见一斑。
　　到任伊始，风尘仆仆的孙将军马不停蹄地巡视东九寨东、南、西、北、各处城门，命各城门守备官兵加强盘查胡寇奸细力度，凡可疑之人一律扣押，缴纳一定数额罚款者，方可获释。
　　第二天，苦思整宿，却毫无倦意的孙将军稳坐牙门将军衙署正堂，传令东九寨内所有商家商户，限其三日内携带有效字据至将军衙署登记备案，以肃清寨内假借行商之名，欲图谋不轨之徒，凡字据丢失、无效者，须缴纳抵押金，方可继续经营。
　　第三天，精神抖擞的孙将军擐甲皮袍至演武场大点兵，命东九寨所有步、骑、弓弩、杂役等建制营主官清点在编人数，核对花名册，精兵检装，决心铲除东九寨吃空饷之恶习，据说一天之内就有一百多名士卒因身高，体重，长相等原因不符合塞北作战要求，被孙将军革职遣散。
　　第四天，红光满面的孙将军带领十数位账房先生，莅临东九寨军需库，与东九寨军需主薄、曹掾等官吏核对清点战备物资，随后将数百套保养不善的枪剑弓弩、软甲护具低价处理给了某位慷慨解囊、诚实可信的南方商人。
　　第五天，双眼如炬，容光焕发的孙将军突然抽查东九寨军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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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整肃劲风伴随着孙壹将军到任的脚步猛然刮进受降城东九寨，使原本死气沉沉，处处萧条的小寨瞬间迸发出盎然生机，可谓将“折腾”二字发挥到了登峰造极。
　　全寨军民忙忙碌碌，时间飞快流失，孙壹到任已一年有余。
　　春季某天阳光明媚的日央时，到任以来，始终励精图治，努力变革的孙壹剪手置身将军府邸重新翻修的花园中，观赏着娇妻花费重金聘请而来的知名工匠呕心沥血一个多月才打造完成的山水盆景，美轮美奂的假山树木，惟妙惟肖的亭台楼阁，精良华美的池馆水榭，这一千两白银当真没白花。
　　正当孙壹舒心满意间，脑海中骤然涌上一股茫然失落感。
　　“呜呼，哀哉！如今寨内着实没啥可折腾的地方了，自己就连菜市场那几毛利的营生都插足分红了，实难再有所建树！”
　　孙壹在假山那舒缓悦耳的蜿蜒流水细声中，惆怅地挠起头皮，片片“雪花”落下，洒在假山底部的碧绿水塘中，平添一丝别样的视觉冲击，上春下冬，旷世美景。
　　雪下了有半盏茶时间，孙壹计上头来，寨内已无法大展拳脚，咱去寨外想辙啊！
　　于是乎，延康十年冬季，衣衫单薄，但满身大汗淋漓的孟超肩挑大篓碎石费力前行，罚做力役苦工的“小秃山”矿场应运而生。
　　“小秃山”矿场规模中规中矩，五十余名看守官兵，不到二百人的服役罪犯，至于开采何种矿石，估计就连矿产老板，孙将军的小舅子柳隐都说不清楚。
　　既然不能产出矿石，何谈矿产？谈何赚钱？
　　此涉及矿产存亡大计的严峻问题对于一心求发展的孙壹，柳隐一家人来讲简直易如反掌。
　　一座矿场能否顺利建成投入产出，最根本问题在于皇帝陛下和朝堂大臣们对此报以何种态度，是认可支持还是漠视反对。
　　在晋国除了金矿、银矿、铁矿、盐矿属于国有专营，决不能染指之外，其他像铜矿、石漆矿、玉矿、煤矿等都允许个人行为开采，按获利缴税即可，个别背景深厚的矿产还会得到朝廷的出资赞助。
　　因此，重中之重，便是要让朝廷那些大佬们相信小秃山内是有货的，而且对朝廷还大大有益，应尽快挖掘开采，否则一旦落入塞外胡夷手中，便后患无穷。
　　正当孙壹绞尽脑汁编排说辞之时，瞌睡有人送枕头，整日里游手好闲，穿梭在各处酒楼茶馆、花街柳巷间的小舅子柳隐无意间探听到“张华曾勘察小秃山矿藏，笃定内有紫铜。”的确切信息，柳隐急忙告知姐夫孙壹，孙壹身为朝廷钦封边疆守将，保护的不单单是城池百姓，更是土地和资源，古人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忠君爱国的孙壹即刻奋笔疾书，笔走游龙，将“东九寨东南面发现紫铜矿藏”的重大消息快马加鞭地上告受降城戍己将军冯习，请求其上书朝廷，尽快派官员学者来此勘察小秃山矿藏情况，以免时间冗长，让胡寇探知消息后，失去先机！
　　戍己将军冯习看过孙壹的两封书信后，连连摇头感叹，对着身边的几位心腹参军称赞孙壹赤胆忠心，乃吾辈武人之楷模。
　　随后，冯习即刻挥墨提笔上书朝廷，陈述开采塞外矿藏之必要性，随书奉上孙壹言辞慷慨激昂，充满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无畏爱国精神的书信。
　　至于另外一封书信，冯习需要拿回自家简陋库房内仔细研究一番，毕竟随信附带的满满一箱真金白银等俗物难登大雅之堂，单单污自己的眼睛就好了。
　　事遂众愿，皇帝陛下和几位辅政重臣看过戍己将军的折子后果然十分重视，没多久便派一名将作少监及从属外作工匠数人至受降城东九寨勘察。
　　将作少监诸人一路风吹日晒，披星戴月地赶到受降城已过两月有余，早早得到前哨回报的冯习军率领衙署各从事、参军、主薄等一应大小官吏悉数出城门数里相迎，双方执手热情寒暄过后，冯习大摆筵席为远来至此的诸位大人们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酩酊大醉的将作少监早就忘记了此行身负何职，完全沉浸在受降城同僚们的热情海洋中，难以自拔。
　　往后的日子，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冯习和孙壹轮流做东，让那几位在许都常年敲敲打打，整日与石玉为伍的皇家工匠们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何为人间自有真情在！
　　某次宴会中，将作少监考察小秃山，甚是满意。
　　某次宴会中，将作少监再临小秃山，确定小秃山内矿藏紫铜。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欢聚半个月后，昏昏沉沉的将作少监带着恋恋不舍的属下们踏上了返回许都的路程，孙壹等人出城送出十里，才挥泪告别。
　　又过了三个月，朝廷拨内帑银伍拾万两至受降城，令戍己将军冯习与牙门将军孙壹尽快组织民壮力役开采铜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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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北的凛冬季节苦寒难耐，生活在此的无论晋人还是胡人都要接受来自老天爷的无情考验，白雪皑皑的天地间，虽美不胜收，却也暗藏杀机，洁白无瑕的过膝雪层下埋葬了不知多少牛羊牲畜和来不及躲避暴风骤雪的无辜百姓。
　　新一批二十一名力役囚犯已到“小秃山”矿场劳作二十余日，侠义胆气的孟超如同其他力役囚犯一般进进出出漆黑崎岖的矿洞，负出一篓一篓满满的石块，劳作辛苦繁重，生活单一无聊。
　　一场小雪自寅时起便漫天飞舞，持续至午时，未见丝毫停止的趋势，数不清一上午背了多少篓石头的孟超早已头冒腾腾热气，浑身衣裤湿漉，即便夹雪的冷冽寒风也无法驱散其高强度劳动所产生的热量。
　　卸掉满满一篓，形状各异的矿石后，孟超拍了拍身上融化一半又凝结的落雪，看向身前简易木制工作间内慢条斯理选取矿石提炼的工匠们，燃烧剧烈，噼啪乱响的炉火旁蜷缩着几个打盹的看守士卒，工人们干活懒散姑且不提，连矿场看守都如此托大，孟超怀疑自己极有可能进了一个假矿场。
　　偷懒的看守，糊弄的工匠还不足以让孟超产生怀疑，偷奸耍滑之辈随处可见，不足为奇，真正让孟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矿场内种种一反常态的地方。
　　无论何种规模的矿场都应是最黑暗、最肮脏、最剥削的人间地狱，可是看看自己如今置身的矿场，卫生条件好坏姑且不论，光一日三餐管饱这一点便前所未闻，令孟超惊掉下巴了！
　　甭管吃的是粗粮窝头，还是细面馒头，反正是不限量供应，最让孟超难以接受的就是间隔五六天还会有一顿肉糜可吃，刚来不久的孟超站在飘散着诱人香气的满满一大锅肉糜前，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你们的社会定位，此乃对罪犯抽筋拔骨，榨干最后一滴献血的苦难场，怎可如此不名副其实！
　　没有让人水深火热、饥寒交迫的艰苦生活环境，没有凶神恶煞以折磨人为乐的邪恶看守，更没有爱财如命不择手段的黑心板，孟超感觉自己世界观的一角崩溃了！
　　年龄小小的孟超很大一部分关于世界的认知来自于义父徐元亨的言传身教，每当徐元亨酩酊大醉之后，都会给孟超科普社会常识，让他了解人活于世何等艰辛困苦，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危难险阻，丑恶灰暗，长此以往，弄得小孟超常以灰色阴暗，消极悲观的心态看待所遇各类事情。
　　如今遇见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地方，孟超一时之间难以适应便有情可原了。
　　就在孟超胡思乱想之际，代表午间临时休息的短促锣声突兀响起，铛铛之声回荡在整个矿场，孟超深呼一口气，一边活动着酸楚的双肩一边向矿场边缘的食堂走去。
　　散落在矿场各处的力役囚犯们宛如螽斯般执着盲目地往食堂方向汇聚，彼此之间既无眼神也无言语上的交流，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无论此矿场有多么舒适的生活工作环境，也无法改变身为力役被囚禁在此的服刑命运。chaptererr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