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惠娟跟她说，如果落在这样的处境，这倒是个过渡办法。娅萍这
　　次有主见，单位不能离，生孩子有劳保，再说，我若守小店，魏建平一定会甩手，丢下我们母子去外面的，他的心不在小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叫阿平了，跟惠娟小姐妹交谈时直称全名，她觉得婚前的阿平再也不存在，现在的魏建平才是真实与自己生活一起的人，彼此性格如此反差，难道是自己的过错？善良的心有时很柔软，也许魏建平在这个所谓的大家庭夹在中间为难，那么就先搬出到小店单过，这样上班近，下班买点对口的烧烧煮煮，有时可以食堂打饭菜将求过吧，等孩子出来再说。
　　娅萍这一决策魏建平一百个称好，当他们小两口搬进小店不久，娅萍才知道自己又干了件愚蠢的事，她不得不离开玻璃制品厂，小店把自己牢牢捆住，无法动弹。为什么？因为魏建平其实是诳娅萍，真像娅萍自己所说的，他的心不在这里，他没有家的观念，娅萍住进店内，他脱身离开，招呼也不打直接跟小崔跑江湖去了。是在娅萍下班后发现小店门关着，进去桌上有张纸条，纸上写：我同小崔到南边去，有笔大生意要做，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你请个假把店守住。
　　当年已经有小灵通，娅萍气得直呼叫，可是传来的都是忙音，一个怀着逾日俱大的肚子，一家必须做买卖的小店，这个班还能上么？没有时间的假能请么？况且人在厂对面，没有退路的娅萍只得把离职报告交到厂部。自后，她被厂里的同事改唤老板娘了，视线总参杂许多嘲弄和讥讪。更不能理解的是，魏建平的老娘既然不问不顾，仿佛一切都很正常，难道他们真的是杭州人讲的旗下人家！
　　日子总得过的，好在娅萍是个能吃苦的人，内心坚强，有种越砺越硬的倔劲，肚里成长的孩子是她最大的精神支柱，她不能示软，放开手脚做自己的事，她通过努力申请电讯局安装了部公用电话，既能增加收入，又可以方便与老家亲人通电话。老家亲人从那头，通过绵长线路不时送来温暖。爸爸妈妈还有奶奶早就消除对她不管不顾选择带来如此后果的埋怨，处处充满的是深情的爱，爱源源不断的输入，催化娅萍的成熟。妈妈在电话那头再三关照，踏月了，把店交给他娘管，你回家来做产，我不放心的。娅萍这次听话，她嗯嗯答应，坚持到医院，定期检查，充满信心地期待孩子健康落地的那一刻。
　　踏月那日，在外面疯了小半年的魏建平竟回来了。这是个晴日的早上，娅萍正在卸晨露沾湿的排门，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声音，回头见是逢头垢面的魏建平拎着只破包有气无力迈上马路伢子，声音是破包挨裤边发出的，他只是翻翻眼皮算打招呼，人像只地老鼠钻进里屋，邋里邋遢倒在床上死睡过去，一直到天黑才转醒，吵喊饿。
　　吃饱渴足，他两手一摊说亏大了，眼瞳里有不甘心的火苗蹿动。老子不反本不是人！牙帮子咬得喀喀响。娅萍不想问，也不用问，她只是对着墙壁说，我踏月了，明天回诸暨老家把孩子生下来。
　　喔！魏建平不知是否听明白，这声喔分明只是在喉节上滚动，肯定不是从心里发出的。
　　是叔叔和小婶送她到车站，绿皮火车已经淘汰了，她这次是坐长途快车回到久别四年的老家。当清凉的浦阳江出现在眼前，娅萍周身颤动，满眼都是晨露样的晶莹剔透。晨晨，不知怎的，她竟为自已即将诞生的娃喊出名字，晨晨，一个充满朝气和希望温馨称谓，男女都适合，娅萍回乡路上不时念叨，有种期待的甜蜜。
　　晨晨是在老家镇卫生院出生的，是个带柄的男婴，顺产，哭声很响亮，经受阵痛虚弱的娅萍被儿子啼叫激动，当护士抱到眼前止不住轻轻吐唤晨晨，护士问，这是他的名字，清晨的晨是不是？你们夫妻事先定下的，姓呢？……好，先用晨晨两字登记。娅萍原本喜悦的心酸啦，但她坚强忍住，已经很明白，孩子将是自己一人带大的。
　　产后二天，奶奶一早出现在娅萍病床前。太阳正将温煦的春光照进室内，窗外是盛开鲜花，散发诱人芳香。浦阳江不远，能听到潺潺流水声。奶奶走到她的面前，叫了声娅萍，娅萍从心底涌上对奶奶的挚爱，回来待产那几天，奶奶像只老母鸡成天守在她边上，不准家里人摆脸色，其实，谁也不会，就是哥哥和已过门的嫂嫂，来了都很亲热，爸还当她的面拨拉弦琴，说音乐会让胎里孩子聪明。妈妈每天变着花样做好的给她吃，而他们自己仍然那样地俭省。这是种无法替代的亲情温暖，自己像只在浪波飘移的船，终于有老家港湾停靠，暂时抚平娅萍创伤的心。
　　奶奶用长满厚茧的手抚摸产后消耗失血娅萍面庞，老人绉褶的
　　脸竟溢不住喜悦，瘪唇啧啧有声，我的宝贝孙闺就是能干，比我老太婆强多，不仅做了城里人，还养出个杭州男伢儿，你爷爷的香火可续啦，我的心愿兑现了，哦，宝宝，她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带有老人体温，跟亚莉道：这是今晨的露水，我集起来，你醮在孩子眼皮上，一生都会明亮的；用它洗**，奶立即会鼓胀奶水足足的。
　　望着疼受自己的奶奶说的都是熨心体已的话。其实最能理解的是奶奶，奶奶经过新旧社会靠的是自己硬朗的脊背，七十多年风风雨雨过来，不仅撑起自己的家，绵延四代，始终乐观平静，她其实就是晶滢剔透的晨露啊。晨露圆润自洁，承接天地之气，它的可贵恰恰是付出，万物得以湿润，幼苗茁壮成长，大地肥沃，万象和谐蔚然。
　　能想得那么多啊。奶奶已经偎身下去用自己粗糙食指在抹婴儿的眼皮，晨晨双目紧闭，被凉水醮惊哇哇大哭，眼睁开，是否是奶奶的慈祥还是亲人感应，婴儿多绉嫩肤脸竟漾出笑纹。
　　这是太太，太太来看我们小晨晨啦！！
　　奶奶又从大襟内袋中掏出颗冰糖，塞进娅萍口中，娅萍感受到整个口腔特有的津津甜味，她决不是普通的甜，自家庭亲情的浓缩，只有奶奶最有资格代表，她老人家传递给自己的是无论如何永远要有对甜美的追求，那怕遭受生理痛苦（正在宫缩期）、精神痛苦，不怕，因为在你的腑臟中已经深深沁入奶奶翠瓶传递的味觉。
　　魏建平是产后第三天方来，来了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脸色灰暗形骸颓靡，修长的睫毛粘有眼屎，根本没有丝毫当爸爸的喜悦。他还是空着手进来，只是站在床前朝母子看看，一句话都不说，倒了杯水径自咕咕喝完，抹抹唇转身踱步到走廊。娅萍心绞伤痛，更是她听见，魏建平在跟爸爸讲，自己小店遭贼偷，损失惨重，随着是声沉重的唉叹，这唉叹如锯齿切割娅萍的心，血滴滴流出，失望，无比的失望，如果在此前还有某种依恋，这次完全破灭，不仅破灭，她甚至不想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