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崩坏

　　香格里拉大酒店，号码为2608的房间。
　　这是一套地中海风格的房间，触眼到处都是清新的蓝色，航海的大转盘悬挂在客厅的墙壁，上空是精美的欧式烛台样式的大吊灯，卧室的背景墙灌满了蓝色的大海，东面有一扇小型的推拉门，将门推开，后面是一个悬挑式的阳台，楼下的庭院、喷泉可尽收眼底。
　　此时，推拉门是闭合的状态，不过门前的白沙窗帘却拉开了，正午的阳光很热烈，躺在床上的某人感受到了它的炙热，慢吞吞的起身将窗帘拉上了。她穿着吊带睡裙，黑色的长卷发被胡乱的卷成一团，除了和她同床的那个男人，没人知道她赖床已经赖了一个上午了。
　　浴室里传来了持续的水声，女人躺在床上，听着这哗哗啦啦的响声，懒散的眯了眯眼，是又要睡过去的前兆。
　　“叮叮。”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了一下。
　　“嗯？”女人忍着被打扰的不悦，点开了界面，这是一条QQ消息，只有一句话：这是威胁还是挑衅？你到底想做什么呢？我的姐姐。
　　“呵呵······”女人的睡意一下子就被赶走了，她把滑下来的肩带往上提了提，桃花眼里满是愉悦与陶醉，上挑的嘴角却显得有些诡异。五指翻飞，女人立即编辑好了一条新的短信：你猜，我可怜的替代品，这很有趣，不是吗？然后点了发送。
　　一秒、两秒、三秒······没有回应。女人先前的兴致勃勃都被时间冷却了，慢慢的，她又有了睡意。
　　“扑通。”是浴室开门的声音，只穿着浴衣、围着毛巾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女人欲睡不睡的样子，他好看的眉毛都揪在了一起：“不是说好了我洗澡你起床的吗？怎么又睡到床上去了？”
　　“嗯······无聊嘛！”女人被男人纠缠的不行，半眯着眼看他，“知了，就让我再睡会儿嘛！”
　　穿着浴衣的男人拿起叠在旁边的胸罩脱掉了女人的睡裙后直接往她身上套：“不行，你都睡一上午了，要是无聊的话，咱们现在就去拍卖会看看······你别动，让我先把扣子扣好······”
　　穿好了胸罩的女人推开了男人继续在床上打滚儿：“不去······今天都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不去也行，你先起床，我们可以出去逛逛。”男人努力地把女人从床上挖出来。
　　“呀!”女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就被套了一件藏蓝色吊带碎花长裙，反正也逃不过，她干脆舒展了身体示意男人帮她拉拉链，“那、那好吧！”
　　男人整理了一下裙摆，露出了一个尚可的表情，眼神也温柔起来：“洗漱的水和牙膏都准备好了，你完事之后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女人突然恶狠狠地盯着他。
　　“怎么了？”男人确实有些纳闷。
　　“都怪你。”女人气鼓鼓的。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大姨妈要来了？
　　“都是你把我宠坏了。”女人皱了皱眉，“我以前都没有这么懒的。”
　　“是、是、是。”
　　“喂，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是、是、是。”
　　“真是够阴险的啊！”
　　“是、是、是。”
　　“你的词汇真匮乏！”
　　“是······哦，不是。”
　　这是一个地下赛车场，到处都是赛车咆哮的声音，在这之下的，还有各种喝彩的声音，男女调笑的声音，甚至还有更亲密的声音。总之，很吵。
　　尚羽是和朋友一块儿来的。此时，他正坐在楼上观看，没有下场。他的朋友取车去了，还没回来。
　　今天是来赛车的，所以他穿的十分低调：上衣是一件藏青色的连帽衫，底下是一条宽松的黑色休闲裤，看起来十分年轻。他坐在了窗前，一边看着下面的情景，一边打着电话。
　　“一诺是在你那儿吧？”他从人群中突然看见了一个十分健谈的选手，他穿着黑色的棒球服和破洞牛仔裤，耳朵上戴着夸张的耳钉，头发却还是保守的黑色。
　　“是的，三天以后，我会送他回去，有什么问题吗？”对方声音有些沙哑，说话的人应该不年轻了。
　　尚羽泯了口酒，眼神没有转开，他看着那个选手谈完以后，上了一辆蓝白相间、半旧不新的赛车：“没有······毕竟他的监护人是你，至于我，暂时只能算是一个带孩子的保姆，他跟着你，我再放心不过了。”
　　“其实，他还是跟着你比较好，你知道，我最近有些忙，我怕顾不过来。”说话人的疲惫从那边儿透了过来。
　　“呵呵······那么，你的意思是想现在把他送到我这边来？他同意了吗？只要他同意我没意见。”尚羽看见那辆蓝白相间的赛车像一阵旋风一样，把其他的车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好像这是他一个人的比赛似的，别人不过是陪衬而已。
　　“我说不动他，这孩子太倔了，非说要留下来帮我。”对方既欣喜又无奈，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坚定地说要帮自己，你连拒绝都不忍心。
　　“哈哈······”尚羽笑了一声，“很难想象这小子主动争取什么的样子，你不知道，他平时没劲儿透了，我经纪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什么来着，对了，‘三字经少年’，他和你说话也是这个样子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能力还不错，你不妨多信任他一些，好了，我这边有事，先扣了。”尚羽挂了电话，他毫不意外的看见那辆蓝白相间的车第一个冲过了线，车上的男人下来和周围的朋友拥抱。
　　“看什么这么入迷？”尚羽的朋友终于回来了，他抓了一下尚羽的肩膀，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又是他第一，这比赛都没什么看头了！”男人的话显得非常沮丧。
　　“他是谁？很厉害吗？”四处拍戏的尚羽虽然朋友多，但都是正道上的人，这个人他不认识很正常。
　　“他啊······听过‘浮屠’没有，那是我们市最大的黑帮，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徐然，好像是浮屠的二把手，别的，我就不清楚了。”男人给自己倒了杯水，他马上要下场了，不适合饮酒。
　　尚羽看了徐然许久，问了男人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你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一直坐着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喂，老子可是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不带你这么插队的，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寒暄完毕，正准备离场的徐然突然被人叫住了，那是一个穿着不怎么显眼，长得却十分英俊的男人，徐然正觉得有点儿眼熟，那人却提前开口了：“你好，我是尚羽，你有兴趣再和我比一局吗？”那人微微一笑，周围被带来的女伴都跟着尖叫起来，真是让人有点不爽啊！
　　“有何不可。”徐然也笑了一下，“不过，我们是不是该加点儿赌注，这样才有意思嘛，你说是吧？”
　　“非常有趣的提议，我没意见。”
　　“这样啊······那就一百万吧，怎么样？”
　　“好啊！”
　　“那么，一言为定。”到时候，可别输不起啊！
　　“到了，我说的就是这里。”男生推开了Edenhall的大门，和女生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
　　“怎么样，还不错吧！这里的老板是我的朋友，你想喝什么随便点。”慕枫和飞扬打了个招呼，“给我来杯绿色蚱蜢，给这位······”
　　“莫邪姐姐？”一个小萝卜头儿突然从吧台后面蹿了出来，是秦皓月小朋友穿着小很多号酒保服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
　　“小皓月？你不是和秦拓在一块儿的吗？”莫邪也觉得惊奇。
　　飞扬轻轻拍了一下秦皓月的肩：“小皓月，这位姐姐是？”眼角的余光扫了慕枫一眼。
　　慕枫也回了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神。
　　“舅舅，莫邪姐姐，哎呀，你们都把我搞糊涂了！”小朋友皱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飞扬觉得应该主动介绍一下自己，他看着莫邪：“你好，我是秦皓月的舅舅，飞扬，秦拓有事，所以暂时把秦皓月放我这儿，请问你是······”
　　“我是秦拓的······秦拓收养了我，我是慕枫的校友，第一次见面，我是莫邪。”
　　“你们不会是一家人吧？”慕枫虽然不知道秦拓是谁，但他就有这种奇怪的直觉。
　　“我们的确是一家人。”飞扬用眼神提示他稍安勿躁。他知道秦拓很多年前就收养了一个女孩儿，只是没有亲眼见过而已。对于这个被秦拓藏了这么久的人，飞扬也是非常好奇。
　　慕枫惊讶了一把，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多年的好友和刚刚认识的校友居然是一家人，现实果然比电视剧更狗血吗？思绪变化万千，他只能干笑道：“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莫邪摸了摸鼻子，她是知道飞扬的，也见过他的照片：“确实有缘。”
　　“对了，你要喝些什么？耽误了这么久，我都忘记问你了。”飞扬冷静下来，开始调慕枫先前点的那杯绿色蚱蜢。
　　莫邪有些热，她坐在最近的高脚凳上，将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没什么胃口······算了，来杯仙蒂瑞拉吧！······对了，小皓月你怎么穿成了这个样子？”莫邪招了招手，示意小朋友过来。
　　穿着小号酒保服的小朋友显得拘谨，走路慢吞吞的：“我不想给舅舅添麻烦······我、我也是有用的。”
　　慕枫被他这个样子逗笑了，于是捉弄道：“小朋友，你知道吗，雇佣童工可是犯法的，你舅舅啊，会被警察抓起来的。”说完，他还故意做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吓他。
　　“我、我······”秦皓月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子，慕枫一吓，他就慌慌张张的跑向了飞扬，“舅舅，我、我不是故意的······”
　　今天的飞扬也是一身酒保服和秦皓月同款：简单的黑白两色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稳重可靠，他嫌弃的看了一眼慕枫，然后摸了摸小皓月的头：“别听那位哥哥瞎说，他是吓唬你的。”
　　“你算不上童工，最多是个志愿者，你觉得乐于助人是违法的吗？”莫邪也开解了几句。
　　慕枫有些苦恼，不过他也洒脱，直接道歉：“抱歉，是我的错，玩笑开过了。”他既已道歉，按理，这事儿就应该过去了。
　　但小皓月好像还没有出来，他紧张的抓着飞扬：“舅舅，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我想对舅舅有用······”他抓得太紧，飞扬的衣袖都皱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有些不对劲，飞扬想稳住他：“你怎么了？”
　　秦皓月的情绪明显不对，他喃喃的重复：“有用、要有用······”似乎陷入了某种魔障之中，直接蹲在了地上。
　　飞扬刚想过去拉他，就被莫邪挡在了中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会儿事吗？”她的声线很稳，丝毫没有被影响似的。
　　“我，先让我过······”与镇定自若的莫邪相比，飞扬明显已经慌了神。
　　“你是他最亲的人吧？你要知道，人有时候面对越是亲近的人，越是无法开口，你现在过去有可能刺激他。”莫邪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我······”
　　慕枫拍了拍飞扬的肩膀：“飞扬，你刚才不是说你们是一家人吗？她，也是小屁孩儿的亲人，不是吗？”
　　莫邪蹲在了地上，靠近了小皓月，对着他的耳朵：“心里难受吗？”
　　“难、难受······”秦皓月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为什么难受？”女人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小脸。
　　秦皓月不答话，身体却一直在抖。
　　莫邪的手还是停留在他的脸上：“是因为舅舅吗？”
　　秦皓月这下抖的更厉害了，可莫邪却没什么耐心了，她把小朋友从地上提了起来，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胸口，小朋友只有脚尖能够到地。
　　“你、你怎么能······”飞扬简直想直接冲过去了，幸亏慕枫拦住了他。
　　“你、你放手······”
　　“唉，耐心，保持耐心，你看，她还是有分寸的······”
　　“那是我外甥······”
　　“你外甥，不就是我外甥。”不对啊，小屁孩儿是我外甥，小屁孩儿叫莫邪姐姐，那莫邪和我，妈的，辈分都要被玩儿坏了，“额，也是我弟弟。”
　　“你······”飞扬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早该知道这厮的无耻的。
　　这边，莫邪一只手将秦皓月提了起来，她抓得非常有技巧，秦皓月只是看上去比较危险而已。他不再抖个不停，准确的说，他已经有点儿呆滞了。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莫邪看着他，目光仿佛要穿透他似的，语气却异常的轻柔。
　　秦皓月挣了一下就没敢再动，他怕摔下来。迅速看了女人一眼，就侧开了目光：“怕变得对舅舅没有用处。”他低着头，不敢直视女人，更不敢看舅舅。
　　总算是听话了，这么想着的莫邪面儿上还是那般冷厉：“为什么害怕会没有用处？”
　　小皓月这时突然看了飞扬一眼，有挣了两下，准备装沉默。可惜，女人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空着的那只手抓着他的下巴逼迫小朋友直视她。
　　难以摆脱的无力，被羞辱的不甘，对这个人深深的恐惧使得小皓月干脆自暴自弃了，他放弃了所有挣扎，脸色十分不耐烦：“因为没有用的话就会被抛弃啊，我、我不想再被舅舅抛弃······啊，我说都说了，你放我下来······”
　　正和慕枫较劲的飞扬一下子被镇住了，他知道姐姐和姐夫长年不在国内，没法儿顾及这个儿子，所以他对这个外甥自然是心疼的，却没想过，小皓月居然认为自己是被父母抛弃了的，不，或许，不是没有想过吧，只是这个孩子太乖巧、太懂事了，所以就故意闭口不谈。今天如果不是莫邪，我什么时候才能了解这个孩子的真实想法呢？又或者，什么时候这孩子会主动告诉我呢？
　　这一瞬间，飞扬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以前总认为孩子只要乖巧、懂事就好了，所以从来没有费心去了解这个孩子内心真实的想法，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他一步步变成了大人们最喜欢的样子呢？撇开乖巧、懂事的面具不谈，真实的秦皓月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慕枫也被这个小屁孩的话震了一下，这根本不像是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说的，因为，它太现实，太冷酷，残忍的撕开了这个世界的温情面纱，下面只有赤裸的、贫瘠的、一望无际的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