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舅舅

　　武汉，武大，医学部。
　　珞珈山内、东湖水旁，绿树成荫，花香四溢。
　　今天是周末，正值学生放假的时候，比平时热闹很多。
　　但基础医学专业的学生正在上课，因为药理课的老师临时修改了上课时间，再加上这节课没有涉及到实验，所以是在教室上课。
　　药理学对基础医学专业来说虽然没有临床医学那么重要，却也是一门庞大的必修课，知识点多而分散。此刻，老师正在讲台上讲教学案例，下面的学生在认真听课。
　　前排，一个精美的像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儿非常认真。她柔顺的栗色长发垂到腰际，一身绯色的长裙十分显眼，领口、袖口处的蕾丝紧贴着凝脂般的衣服，看起来十分甜美。
　　女孩儿在厚厚的笔记本上用各个颜色做着笔记，课桌上散乱的学生卡上有她的名字：花影。
　　“咚咚。”QQ上传来了消息。花影立刻把手机拿到了课桌下面，看了一眼。
　　屏幕显示“斯克莱特”发来了一条消息，花影心情很好地点开了：喜欢提拉米苏吗？
　　“斯克莱特”是花影的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真名为“苏珊”的家伙，按照当事人的说法，取这个名字完全是为了省事---中文名是它，英文名还是它，省得自己还要另外再想一个英文名。
　　花影熟练的按了几下屏幕：不喜欢。然后点了发送。
　　“咚咚。”另一边回的很快：阿姨每次来都给你带这个，我以为你喜欢呢，抱歉，惊喜变惊吓了。
　　花影不太明白：？
　　“你的包。”
　　她往里摸了摸，果然在她的包里找到了一份提拉米苏。
　　“咚咚。”又有消息过来了：你不喜欢提拉米苏，那你喜欢什么？
　　扑通，扑通，花影的心跳了：抹茶慕斯。打这几个字差点打错了。
　　“/OK。”这一次只有一个简单的手势，花影却盯着看了很久，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新奇了。
　　“咚咚。”又有消息过来了，然后扑通一声，女孩儿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屏幕碎了。
　　正在滔滔不绝的老师突然看向这边，连带着周围的同学也往这边看。
　　花影只好站了起来：“对不起，老师。”她鞠了一躬，然后弯腰去捡手机。
　　“来，我们继续来看这个案例······”同学们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课堂。
　　女孩儿把屏幕碎掉的手机捡了起来，惨不忍睹的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应该是抓拍的，周围的景色有些糊，一个俊朗熟悉的男人处于照片的中央，他穿着棕色的西装外套，上衣的口袋里别了一支鲜艳的红玫瑰。
　　宽城，御翠园。
　　谈完了合同的小雨飘回了家，直接瘫倒在沙发上，鞋子都来不及换，完全一副累成狗的样子。
　　在沙发上喘了几口气之后，毫无形象的某人从卧室拿了睡衣，就直接进浴室了。
　　半个小时之后，穿着吊带睡衣、贴着黄瓜面膜的女人从浴室走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女人有些纳闷，她边走边拍打着脸上的面膜，让她的脸能够完全吸收。
　　小雨从单肩包里又抽出了几沓纸翻了起来，这些都是剧本，她在考虑让尚羽再接一部戏。现在，她在做的工作就是筛选。
　　正准备翻页的女人停了下来，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今天没有敲键盘的声音。小雨放下手里的剧本拔腿往书房跑，她一打开门，没人，又转道去方一诺的卧室，一打开门，还是没有人。
　　着急起来的小雨想直接打个电话。她刚从包里翻出手机，就收到了短信。
　　果然是方一诺发过来的，内容只有三个字：三日归。
　　小雨觉得这么明显的个人风格，应该是本人没错，但方一诺毕竟只有八岁，这三天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可怎么办？思量再三的她决定先给尚羽打个电话。
　　宽城，红旗街。
　　一个穿着宽松T恤儿和短裤的男人出现在街角，他戴着蓝牙耳机，手里拿了瓶脉动，脚上是一双轻盈的跑鞋。是的，他正在跑步。
　　路过一家名为“Edenhall”的店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弯腰喘了会儿气，休息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淹没在人群里也很难找出的那种。
　　“舅舅。”
　　声音软软糯糯的，十分好听。男人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站在他身后。
　　“咦，小皓月什么时候来的，你大伯呢？”男人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别人，有些失望。
　　秦皓月没注意这些，他迈着小短腿扑到了男人怀里：“大伯有事要忙，他让我来找你。”说完，还蹭了蹭。轮数秦皓月小朋友身边所有大人：爹妈不靠谱，秦拓，额，也不靠谱，唯一靠谱点儿的只有他的舅舅飞扬。所以，秦皓月最喜欢的就是飞扬了，不仅因为他比较靠谱，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的性格：那是个真正温柔包容的人，无论和谁在一块儿，都能使人如浴春风。这种被温柔的对待、被呵护的感觉正是秦皓月渴望的。
　　“这样啊······”飞扬摸着小朋友的头，神色温柔，“小皓月吃早饭了吗？”
　　“······还没。”秦皓月小朋友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平时我都有好好吃饭的啦，相信我，这只是个意外。”
　　“好啦，意外，意外······”飞扬被他逗笑了，却还是点头附和，“那我们先不讨论这个意外了，现在的问题是，你舅舅我还没吃早饭，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呢？”
　　就这样，甥舅两个人就在最近的一家面馆吃面。
　　到了结账的时候，掏出钱包的男人顿了一下。
　　小皓月注意到了，拉了一下男人的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男人掏出了钱，拉着小朋友快速离开了。他正准备将钱包收回去却被一旁的小朋友抢了先。
　　小皓月好奇地翻开了他的钱包，翻过去又翻过来：“怎么不见了？”
　　飞扬顿时紧张起来：“你在说什么？”
　　“这里原来不是有一张大伯的照片吗？怎么不见了？”小朋友指着空晃晃的夹层，那个用来夹照片的位置。
　　J大，图书馆，古代文学区。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贴身牛仔裤的女生站在书架前找书，她的怀里已有了四五本书，封面都是半旧的，似乎有些年份了。
　　“博物志，博物志在哪儿呢？”女生的右手划过一排书架，低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
　　鲜明的阳光下，她及肩的碎发和比深海还要深邃的眸子一下子泛起光来。
　　女生看见了要找的书，脸上还没有露出微笑，便被旁边一只包含力量的手掌打断了。
　　静谧的空间响起了呲牙的声音。
　　“咦？”“截胡”的人反应慢了一拍，他的头一偏，一张俊秀不凡的脸因为惊讶显得有些傻气，“莫邪，你怎么在这个儿啊？好巧！”
　　抱着书本的女生丝毫没有掩饰她的防备：“你是······”这货的记性显然不太好。
　　“啊哼······”男生尴尬的笑了，“我是慕枫啊，你记不住我，也该记住《百年孤独》啊！你知道那是一本多么棒的书！”
　　“是你啊······”莫邪微微一笑，一点儿都不尴尬，她指了一下慕枫手里的书，“那本书能借我看一下吗？”
　　“啊，可以啊······”慕枫爽快地把书递了过去，他一时也拿不准这货是不是真的想起来了，而且，这种被人遗忘的感觉并不是很好，这个女人真是，让人挫败啊！
　　莫邪随手翻了几页，脸色有些遗憾：“唉，不是这本······”说完，她又重新蹲回了书架前，一本一本的找了起来。
　　被遗忘在一旁的男人翻了一遍手里的书，他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书架，也跟着一块儿蹲了下来，语气很是随意：“你要找什么书啊？”
　　“《博物志》，文言文版的······”低头找书的莫邪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慕枫也没怎么介意，他不动声色的加入了找书大军。
　　“哗······哗······”
　　这一片只能听见找翻书的声音。图书馆的一角，一个穿着白色休闲卫衣和黑色休闲裤的男生和另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的女生看起来很有默契，两个人之间有一种奇怪的、不容许第三个人靠近的磁场。偶尔路过的人深有此感，于是放弃了搭讪的打算。
　　“在这里······”正翻书的慕枫喊了一句，声音不大，他知道她听得见。
　　蹲着的女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弯腰站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抽走了男生手里的书：“我看一下！”莫邪快速的翻了一遍终于松了口气，“对，就是这本，谢谢你。”她望向慕枫的双眼，眼里是真挚的谢意。
　　慕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还要找什么书吗？我正好有时间可以帮你。”
　　“你？”莫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男生还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任她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我手里有《山海经》、《搜神记》、《搜神后记》和《博物志》四本书，现在还有《神异经》、《上古神话演义》、《封神演义》、《聊斋志异》、《子不语》五本书要找，你确定要帮忙?”语气的末尾，隐隐有些不怀好意。
　　“你找这两排，我找那三排，先找到了就打个招呼，你看怎么样？”慕枫直接忽视了她的不怀好意，选择了单刀直入。
　　莫邪看他像是认真的样子，也就没再矫情的拒绝：“我没什么问题。”
　　“还是都找文言文版的吧？”
　　“额······对。”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一片儿的人来了又走。等两个把所有书都找齐了，差不多是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莫邪伸了个懒腰，要是她一个人来找，天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慕枫舒展了一下胳膊：“举手之劳而已。”
　　“呵呵······”莫邪轻笑了一声，“举手之劳可不是这么用的······你为我整整耽误了两个小时。”
　　“你心里很过意不去吗？”慕枫的问话很直白，他知道这个女人也是个直来直往的人。
　　果然，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女人直接点了点头。
　　“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有。”
　　“我想请你吃午饭，然后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你看如何？”
　　“乐意至极。”
　　“好啦，这节课就到这里，下个星期还是正常上课。”药理课的老师刚宣布下课，教室就变得乱哄哄的，已经是中午了，大家都赶着吃饭，不免有些急躁。
　　花影划开了碎掉了的屏幕，拨通了苏珊的电话，这家伙经常上课上一半逃了。下课之前，她还特意找了一下，果然是不见人影了。
　　“喂，你在哪儿呢？下课了都······”
　　“下课了啊······你站在教室门口，别动，我马上过来找你。”
　　“喂---喂---”
　　被扣了电话的花影没法儿，只能站在教室门口等她的室友。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了。苏珊终于是来了，她是跑着过来的，停到花影面前就直喘气:“呼、呼·····”
　　“你怎么······”花影正准备问问她去哪儿了，却被苏珊拿出来的东西打断了。
　　那是一份包装精巧的蛋糕盒，紫色的丝带在上面系了一个蝴蝶结：“抹茶慕斯，虽然有点晚了，不过当饭后甜点，还是来得及的。”
　　“你······”花影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她盯着递到手里的蛋糕盒，眼圈儿都红了。
　　“这是被我感动的要哭了，不是吧？”苏珊又紧张又惊奇。
　　苏珊不明白自己的心里，不过，这不重要。花影吸了口气：“下次上课坐我旁边吧，我要监督你，不准逃课。”女孩儿擦了下眼眶，情绪稳定下来了。
　　“不是吧，这么惨！”于是整个楼道里几乎都听见了某人磨牙的声音。
　　苏珊看出来了那个时候花影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的，但是花影既然决定不说，她也就装自己不知道，要知道有时候人还是糊涂一点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