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后的黎明

　　几天后，艾萨联盟王国的士兵在野外发现了豪杰号角们的尸体。
　　银月城的大街上，莱兰撒着脚丫疯狂的奔跑着，她没有心思去顾及众人奇怪的眼光，刚刚还在打铁的她甚至忘了放下手中的铁锤，如此的不顾一切只因骑士团总部那突然响起的丧钟。
　　她听说外出执行任务的骑士们都死了，无人幸免，她不相信，所以她极力的奔跑着，她很担忧，所以泪水止不住的滑落着。
　　终于她来到了骑士团总部的门口，看到了门口挂着的丧旗，卫兵们没有阻拦反而向她低头行礼，这使她更加的心绪不宁。
　　她走进去，此刻大厅中早已挤满了前来吊唁的骑士们，他们回头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少女眼神却有些不善，但还是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路。
　　莱兰顺着这条道路从人群中走过去，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那一具具裹着白布的尸体，她痛苦的摇头，泣不成声的她甚至找不出哪一个是自己的父亲。
　　这时老骑士斐洛也就是马因他们的老师走过来拍了拍莱兰的肩膀安慰道：“不要伤心了孩子，里面并没有你父亲的尸体，说不定他还活着。”
　　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莱兰止住哭声兴奋地抓住斐洛的手臂喊道：“真的吗？真的吗，大人。”
　　“是真的，孩子。”
　　其实斐洛很想告诉她，没有找到尸体并不一定是好事，果然，当人们看到莱兰转悲为喜的表情时尤其是那些其中的好事者终于发难了。
　　“活着又怎么样，你父亲马因是个胆小鬼，他不是放弃荣誉逃跑了就是背弃誓言投降了！”
　　“对！”有几个人呼应道。
　　“如果他没有逃跑，为什么找不到他的尸体，如果他没有投降，为什么他不敢回来！”
　　“对！”更多的人开始呼应道。
　　“不过他逃得了一时可是逃不了一世，总有一天我们会抓住他，将他绞死！”
　　“对！抓住后一定要绞死他！”
　　周围一个个看似义愤填膺的骑士全都跟着起哄起来。
　　这一突然的转变让莱兰变得无所适从，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会被他曾经信任的战友如此恶意的中伤。
　　她愤怒喊道：“你们胡说什么！我父亲不是胆小鬼！难道就因为我父亲可能活着就说他是叛徒吗？我父亲他如此的信任你们，这里的人也曾发誓要互相忠于对方，但现在你们没有真凭实据就诬陷他，告诉我！现在到底是谁在背叛谁？难道这就是你们骑士的教条吗？”
　　众骑士被她如此一说都沉默不语，终于发现自己此刻的行为有些不妥和卑鄙。
　　然而这个世上不管何时何地总有一些败类唯恐天下不乱。
　　“骑士的教条？这里有274具尸体，他们每个人都死在了冲锋的路上，连奎尔斯团长都躺在了这里，如果马因没有投降我不信他能从如此的强敌手中幸免于难。我们还找到了274匹战马，不论是尸体还是活马，可出发的时候是275匹，如果马因没有逃跑，那剩下的那匹战马又在哪里？事实就是如果马因投降了，他就是不忠，如果马因逃跑了，他就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养出的女儿还敢跟我们谈骑士的教条？包庇者与犯罪者同罪，这是联盟的法律，我现在没把你绞死就不错了。”
　　说话的是个长得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人，他平时素与马因不合，此刻正是他报仇的好时机而且还顺带捎上了莱兰。
　　一向就心地善良、不善言辞的小姑娘怎么是这种人的对手，莱兰双眼微红，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嘴唇，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瞪着那个说话的人不想屈服，可是嘴笨的她却说不出一句狠话，只能以沉默的方式抗议。
　　更糟糕的是，受了几句蛊惑的众人又开始对莱兰露出一副不善的样子了。
　　“够了！你们这些只会窝里横的小人，真是银月城的耻辱。”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寻着这个声音人们逐渐散开露出了坐在角落里的一名男子，这个人正是莱兰的舅舅贝尔科德，此刻他手里拎着一个酒瓶看起来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这模样和刚刚那声充满威严的斥责声完全不搭调。
　　“贝尔科德，你一个烂人管什么闲事，再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没去找你呢，你倒先送上门来了。”
　　“嗝！”贝尔科德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他不怒反笑道，“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找我算账，信不信我一个就能挑翻你们一群！”
　　“怕你不成？！”
　　一阵阵刀剑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贝尔科德那一句话算是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他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仇恨，但也正因为这样再也没有人关心一边的莱兰去找她的麻烦了。
　　眼见着一场械斗即将发生时，老骑士斐洛终于发飙了。
　　“一帮蠢货，都给我住手！看看你们一个个成何体统！”
　　斐洛一说话所有好事者都噤若寒蝉，显然斐洛在所有骑士中的地位是超然的。
　　“祷告都做完了还不散开，一个个杵在这等我留你们吃午饭吗？”
　　斐洛下了逐客令，豪杰号角骑士们只能悻悻的离开，走时那个领头闹事的骑士还不忘狠狠的瞪了贝尔科德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莱兰还没有从伤心中恢复过来，刚刚又被无良的骑士们一顿欺负，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唯一肯跳出来帮她的竟然是她平时最看不上的贝尔科德，无法接受这一切的她冲出人群逃向家中。
　　帮莱兰解围后的贝尔科德也想随波逐流悄悄溜走，却被眼尖的斐洛一把揪了回来。
　　“躲什么躲，看看你这副死样，大白天的就喝成这样，敢做还不敢让人看吗？”说着斐洛恨铁不成钢的朝贝尔科德头上砸了一拳差点让贝尔科德摔了个狗吃屎。
　　贝尔科德郁闷的说道：“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总不会是特意要教训我吧，如果是这样我提醒你，你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着贝尔科德指指身后那一大堆的尸体。
　　斐洛没有理他而是神色变得严肃的说道：“我知道我的职责，那你呢？”
　　“我？我要把喝完酒的瓶子退回去，这算不算我的职责，哈哈......”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斐洛语气变得严厉随即却又叹了口气说道，“奎尔斯、马因他们都不在了，你现在是骑士团唯一的勋爵了，你要担起重任领导大家，曾经的你可是......”
　　“不要提曾经！”贝尔科德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我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直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斐洛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你重拾你的剑和你的誓言！”
　　“不可能，就算我重新拿起剑，保护的也不是银月城，就算我重新宣誓，效忠的也不是银月城！”
　　“那是什么？告诉我，我的贝尔科德爵士。”
　　门口不知何时走进一个人来，他正好听到了斐洛与贝尔科德的谈话，于是便发出这一问，同时他也是最有资格提这一问和知道答案的人，因为他就是艾萨国王、银月城城主米尔·泰纳洛斯。
　　在国王面前贝尔科德没有再显得那么张扬放肆，他只是沉默不语看着屋外。
　　“是莱兰吧，”米尔一语道破贝尔科德心中所想，“你想守护的是莱兰对吗？”
　　贝尔科德还是没有应答。
　　米尔微笑着继续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一名骑士的理想即使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那也是高尚的，但我更希望你明白的是，保护银月城就是保护莱兰，为艾萨而战就是为莱兰而战。”
　　“你错了，陛下”贝尔科德不卑不亢的继续说道，“守护莱兰有很多种方法，比起拿剑守卫银月城来说我更倾向于帮她寻回父亲！”
　　“原来你想出去寻找马因。”
　　“是的。”
　　米尔摇摇头苦口婆心的劝道：“听着，贝尔科德，我也十分担心马因，你别忘了，他不仅是我的封臣还是我的师弟，更是并肩作战了多年的好兄弟，几年前我已经失去了你们其中的一个，就在这几天我又失去了奎尔斯甚至还有马因，我不希望我最后的兄弟在这时候也离我而去。你不知道，奎尔斯和马因他们弄丢的是什么东西，这件东西......”
　　“米尔，”贝尔科德淡淡的打断道，“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称呼你了吧，准确的说，是自从你成为国王之后我就没再喊过这个名字了。”
　　“没关系。”
　　“你知道当年我们五个人闹翻之后为什么只有马因一直对你不离不弃吗？不仅如此，他还极力的说服奎尔斯、麦仑和我，让我们效忠于你。”
　　米尔静静的没有说话，他在等待着下文。
　　“那是因为他认为你比我们所有人更有才华，更重要的是比我们更加仁慈，他经常对我说仁慈者必有善报，他一生从来没有背叛过任何人，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守护过你，在我最颓废的时候他也守护过我，其实他才是最仁慈的那个，可惜他生来没有领导的才华。他是如此的相信你，所有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请你也不要吝啬你的仁慈！”
　　“如果我还是不同意呢？”
　　“那只能说明你已不再仁慈亦不再值得我继续效忠！”
　　米尔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他释然的伸出一只手说道：“起来吧贝尔科德，我答应你的请求了。作为国王，我也许可以忍受再失去一名骑士，但作为米尔，我无法忍受再失去你这位兄弟了！从今以后，你还继续喊我米尔吧，我们以前是兄弟，现在是兄弟，以后......也是兄弟。”
　　贝尔科德重重的抓住伸过来的大手任由米尔将自己拉起，这一刻，两人终于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傍边的斐洛看着这一幕也不禁湿润了眼眶。
　　“那么，好吧，可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贝尔科德。”
　　“一个月的时间，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下一次新月前不论我有没有收获一定会赶回来。”
　　米尔点点头，贝尔科德再次行礼才退去。
　　望着离开的贝尔科德，斐洛有点担忧的问道：“陛下，虽然我很欣慰你们重拾了友谊，但现在让他离开真的好吗？”
　　米尔意味声长的说道：“他现在离开也不是坏事，毕竟你也看到了，现在的他与骑士团矛盾重重，如果他真能找回马因那再好不过了，即使找回的只是尸体也能增加他的威信，到时候我们的选择就多了，更重要的是......”
　　“什么？”
　　“更重要的是天母河已经有断流的迹象了！很快红教和波利亚帝国就会杀来，那才是真正的灾难！相反到了那个时候，圣战一旦打响教皇陛下一定会出面让所有人暂时搁置内部的纷争，所以其实事情还不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斐洛看着米尔，虽然自己是长辈又是老师但他却对这个晚辈有着巨大的信任和依赖，因为这个男人总是能看透一切，总是能带领这个国家走出绝境，总是能够让事情变得更好，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女儿爱上他的原因吧，也许这也是自己从来没有后悔作出当初那个决定的原因吧，即使那个决定导致了自己弟子们的分裂和隔阂。
　　从骑士团灵堂里逃出来的莱兰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原本很喜欢锻造根本停不下来的她头一次失去了兴趣，她无精打采的靠在冰冷的角落里慢慢滑坐下来，将头颅埋在双膝之中，轻轻的啜泣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一只白皙的嫩手温柔的递上了一块毛巾。
　　莱兰抬起头来，她看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站在面前，那是米尔的女儿也是银月城的公主莎丹白露。
　　悲伤中的少女接过毛巾，用沙哑的声音无力的问道：“喂，莎丹（朋友间的称呼），你相信我父亲是个叛徒和胆小鬼吗？”
　　莎丹摇摇头微笑的回道：“我当然不信。”
　　“为什么？”
　　“因为马因爵士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有记恨我父母的人，不仅如此，在我父亲最困难的时候只有他坚决的拥护我父亲，如此宽容忠义的人怎么会畏惧死亡呢？”
　　有了莎丹的安慰莱兰的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可她还是闷闷不乐的说道：“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相信他，可是我却无法证明这一切。”
　　“傻瓜，你不就是你父亲清白最好的证明吗，在我看来你忠诚可靠、善良温柔、坚强勇敢，这一切不都是从你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吗？”说着莎丹如自己的父亲米尔一样，温柔的伸出双手继续说道，“不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成为了真正的朋友吗？”
　　解开心结的女孩终于破涕为笑，她伸出双手放入眼前那温热的手掌之中，下一刻折翼的天使被另一位天使拉出了冰冷与黑暗的角落。
　　午后，贝尔科德带上自己那口尘封多年的配剑出现在了城门口，斐洛早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两人见面欲言又止，四目相望又默不作声，最后还是贝尔科德率先打破了沉默。
　　“老师！”
　　这一声“老师”顿时让斐洛老泪纵横，因为这是十几年来师徒关系破裂后贝尔科德喊得第一声“老师”，他知道，米尔不是今天唯一幸运的人，他终于也可以和自己的弟子冰释前嫌了。
　　“早点回来，一定要把马因带回来。”
　　贝尔科德默默的点点头，甩了一记马鞭消失在滚滚风尘中。
　　新元历1016年6月16号，也就是贝尔科德离开的第二天，天母河发生了巨变。
　　这条纵深万里北起无神崖南入幽冥海的大河宛如一条无尽巨龙匍匐在大陆中间，此时它已不再如往日那般汹涌咆哮，河中的妖魔也不再肆意喧嚣，平静的它让人感到更加的恐怖与可怕。
　　大河东畔，波利亚帝国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朝霞，几位红衣使徒聚在一起看着不断下降的水位线，其中一名略显年长的使徒遥望着无尽处的对岸说道：“通知伊玛目们，最后的黎明已经到来，圣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