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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谷，天未亮。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人蛋疼。
快要拂晓时，恶人谷里珊珊来了一个女人。
“暴露了么？”血手大夫像落汤鸡蜷在仙茅草丛中，他努力想遮住自己的身影。可惜那些又长又软的仙茅草毫无骨气地倾倒在料峭春风里。
来人肯定是看到他了，除非是瞎子。
好在对方还真是瞎子。
还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瞎子姑娘。双眼用黑纱巾蒙住，撑着绘凤油纸伞站在风雨中，身后背一琵琶，一身绛红色的长裙在风中飘飖。
她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绛红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嫣红色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朵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粉红色的流霞图，内衬是浅白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奇怪的是瞎子姑娘拿着一面精美的鎏金朱雀花纹铜镜在左右顾盼，画风异常诡谲。
“公子，你好。”
血手大夫左右张望。
“公子……”好甜好甜的声音，像蜜蜂在嗡嗡。
血手大夫爬起来，拍拍冻得有些僵的屁股，他很用心的用袖子把脸擦干净，夜色太黑，万一对方看不到自己那张帅气的黑炭脸。
“呃……你叫我？姑娘。”
铜镜里是一个面目可怖，血齿獠牙的苍白骷髅头，幽深空洞眼眶里渗出一缕缕鲜血来。
那弱不禁风瞎子姑娘皱了皱眉，把铜镜藏怀里，躬身道个万福盈盈一笑说道：“正是。”
“有事？”
“问个路。”
血手大夫笑：“好，你说。”
“请问如何到不老泉？”
“不老泉？”血手大夫摇头：“没听说过。”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神仙下凡，在一处泉水边尿急嘘嘘，后来这个泉水就成了不老泉，听说喝了不老泉的泉水能长生不老。”姑娘秀发蓬松，她用修长手指拢了拢耳边垂落发丝：“公子没听过这个传说？”
“没有。”血手大夫说：“我嘘嘘过的泉水倒有一个。”
“哦。”姑娘说到这，温柔地问血手大夫：“你想不想长生不老？”
“不想。”
姑娘有些无语：“为什么？”
“这狗娘养的日子我捱够了。”
“活着，就会有希望。”那瞎子姑娘娇媚一笑：“公子如果帮我找到不老泉，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
“咳咳，我这人是很难满足的。”血手大夫盯着姑娘的丰乳肥臀，久旱逢甘露啊地吞下一口唾液。
他很认真地说：“不过助人为快乐之本，请问到那里能找到不老泉？”
“不老泉诞生后，大家都过得很幸福。”瞎子姑娘沉浸在当年盛景当中：“我天天不停地喝啊喝，那泉水好喝不上头……后来了个霸道和尚，那混蛋说这不是不老泉，是欲望泉，不让人喝……”
那姑娘悲伤地啜泣起来：“那个和尚一点风度都没有，居然打女人……还骂我老妖婆，要我把衣服穿上……”
血手大夫皱眉：“这和尚……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可不是，那秃驴还摘了两片树叶把我眼睛遮住了。”那姑娘解下蒙眼黑纱，那那弯弯黛眉长出两片奇怪叶子，刚好挡住人眼睛。叶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蚯蚓似的符文。
“这是什么叶子？”血手大夫问：“上面写得什么玩意？”
“这叫菩提叶，公子，站近点就看得清了。”那美艳姑娘伸出柔荑，一手把血手大夫拉到跟前。
血手大夫心跳加速。
那妙人吐气如兰：“公子这回可看清了？”
“嗯……上面写着……咳咳，我没读过书。”
“让小女子来告诉你吧，上面写着——众生皆苦，眼不见为净”
血手大夫挠挠头：“什么意思啊？”
那姑娘笑：“那你得问那个和尚了。”
血手大夫撕掉那片菩提叶，底下是一只含情脉脉的眼睛。
他呆住了。
那水汪汪大眼晴是那么美。
美得像春天山涧间一道清泉。
清澈秀美得让人窒息。
可她黛眉又迅速长出一片叶子把那眸子挡住。
血手大夫深吸一口气，那惊鸿一瞥的美让他无法自拔，他忍不住又伸手再撕那片叶子。
一片又一片的菩提叶飘下。
那个美丽的眼眸变得通红，他看到晶莹的泪珠从眼睛里涌出来。
“没用的，公子。”姑娘梨花带雨似喃喃。
血手大夫觉得一阵饥渴，那是干裂的心灵对美好事物的饥渴。
世界那么丑陋，为什么还要有这么美好的东西存在？
血手大夫撕掉右眼菩提叶，不禁骇然倒退几步。
叶子底下藏着一只无比丑陋的眼睛，狰狞污浊淫邪恶毒凶残让人几乎不敢凝望。
血手大夫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他忍不住呕吐起来。
世界那么美好，为什么还要有这么丑陋的东西存在？
好在那叶子又快速长出来，掩盖住那丑陋的一幕。
“公子，你喜欢那一个呢？”姑娘问。
血手大夫半响不语。
“那个和尚为啥要遮掩这美好的东西？”他摇头。
姑娘叹息：“那人，怕是见不得人家的好……”
“这诅咒没法解吗？”
“我什么法子都试遍了，可没有效果。”姑娘很无奈地说。
“好狠毒的和尚。”
“那和尚倒说过，只要手上无血，心中无恶，菩提自无叶，保持无血无恶一年，就可以解除诅咒。”那姑娘苦笑，竟是凄楚无比。
“这谈何容易？我是天天行善，下雨还帮蚂蚁打伞，有一次我差几天快要成功了，结果一个蚊子叮我脸上，我啪一巴掌，满手都是血……”
“又有一次不小心踩到了一个香蕉皮，滑了一跤……结果愤怒的香蕉皮跳起来骂我是碰瓷的……老娘气不过就吼一声“晚上用你们时咋不吭声”公子，你评评理，这话都不带半个脏字，咋能叫作恶由心生呢？”
血手大夫摸摸鼻尖，信息量有点大，消化有点难。
“这个人嘛，难免会有点想法，如果一丝念头都算的话，确实比较难办。”血手大夫摸着下巴说：“我们想别的方法……比如，火烧……”
“不成，上次我把自己差点烤成猪头都没有用。”
“水淹……”
“没用，我好几次差点把自己淹死了。”
“下毒……”
“别闹，公子，上次我用了整包鹤顶红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抢救过来。”
“难道真的没有法子？”血手大夫纳闷。
那姑娘黯然神伤地长吁一下。
血手大夫突然像孩子般跳起来：“我想到办法了。”
他钻入草丛中摸索一会，过片刻爬出来，掌心握着一条毛毛虫。
血手大夫把毛毛虫放到姑娘黛眉下的叶子，那毛毛虫蠕动着，张大嘴巴“沙沙”地大快剁啖，不到一壶茶时间就把美好的叶子啃个干净。
“原来真的可以解除咒语。”姑娘欢喜的叫起来：“我怎么没想到呢？”
毛毛虫精神抖数地扭动一下肥胖身体，欢快地向丑恶的叶子爬去。
姑娘“哼”一声，一巴掌拍过去，那毛毛虫肝脑涂地一命呜呼。
血手大夫错愕。
“你怎么……”
姑娘弯了眉眼：“嘻嘻，莫非公子喜欢看到丑陋的东西？”
“呃……倒不是……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姑娘像云雀一般翩跹而来，媚笑着：“谢公子救命之恩。”她柔若无骨地依偎在血手大夫身上，吃吃笑：“你想我怎么报答你呢？”
“呃……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要是有心，那个也可以……”
“怎么天下男人全都这么坏呢？”姑娘笑得花枝乱颤，那把娇艳红唇凑到少年耳边吹着气。那只漂亮的丹凤眼变得殷红，白森森的獠牙从嘴里缓缓伸出。
“我只想能看到你另一只眼睛能变漂亮……”
她一怔：“为什么？”
“因为美好的东西总让人觉得像阳光一样温暖……”
“……除非能找到不老泉，洗濯那只眼睛。”
血手大夫大声地说：“我帮你找……可是不老泉在哪里？”
“在和尚手里。”
“那和尚怎么了？”
“他打了小女子一顿后，就拿出一个布袋，念个咒语，把不老泉收走了……”
“等等……你说的是一个布袋和尚？”
“对。”
血手大夫笑了。
“原来是他。”
“你认识？”
“何止认识，我们熟得很……”血手大夫兴高采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不会把不老泉给你的。”她恢复娇俏容颜。
“为什么？”
姑娘打着油纸伞，秀发飞扬，蒙着双眼的黑色绸巾在风中舞动。她掏出精美的铜镜，自恋地左右顾盼，也不知镜中看到了什么美妙的东西，她在凌乱风中笑成一朵摇曳生姿的美丽鲜花。
“因为他是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