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风楼的经营危机

　　群山之间。
　　一条小溪兜兜转转，绕过山脚，汇合了几股从山里而来的同伴，一路蹦蹦跳跳，往东行了十数里，水面渐宽，再往前两百余里，出现了数座山峰，无奈转了个大弯，往远处去了。
　　这几座山并不高大，也就两百来丈的样子。从山上往下望去，有座小城静静卧在下方。山气如黛，烟色迷蒙之中，一条清亮的小河弯弯曲曲穿过屋宇，高高低低的白墙黑瓦之间，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时节已是春末夏初，天气开始发热，春天的繁花早就开尽，路边的柳树满身碧妆，长枝垂地，随风飘动。这会儿正是午间歇息的时刻，大街上的行人不多，三三两两。
　　一只火红色的灵赤鹊大概还没觅够吃食，在高檐上站了一会儿，扇了几下翅膀，很快掠过两座屋顶，在一面杏黄色店招上停了下来，脚下有三个黑色大字在微风里飘飘摇摇：清风楼
　　没错，此地乃是天方洲东部，东莱国境内腹地大荣城。城市并不大，五、六万户的样子，建筑高矮参差，式样古朴，与东莱国北部风格迥异。小城的北面卧着数座山头，连绵十来里，山上草木葱郁，鸟兽争鸣。弯曲的小河将大荣城分成了南北，因为先民喜欢依水而居，所以城内建筑慢慢沿着小河两侧展开，形成了如今的格局。
　　天方洲两个大国，中东部的东莱国，西方的摩夷国，其余周边的大小国家都需要看这两国的脸色过活。东莱国现任国主登位已有五六十年，政治清明，除了与摩夷国的摩擦，已经近百年没有大的战争，国内也无重大内患，所以仙民的日子过得也算安稳。
　　昆灵大陆地分五洲，海分七洋，灵气充沛，万物竞芳。仙民们世代传承，繁衍生息，不知出过多少的仙侠豪雄，也不乏有那惊才艳艳、绝世大能之辈，与天竞争，青云直上金光大道。只是翘楚人物，不过尔尔，昆灵大陆绝大多数的仙民，都同这大荣城的广大仙民一样，还得时时为仙米折腰。
　　这会儿，清风楼里正有要事。
　　掌柜的李威猛人如其名，身材高大，肩宽体壮，国字脸，肤色稍黑，一双大眼睛上面卧着两道浓浓的剑眉，让人一看就觉得是条好汉。只是如果凑近点，就能发现他脸上有几颗雀痘，嘴边的胡须还有些细软。
　　“大伙儿都来议议。”李威猛掌柜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抬头看着围了一圈的下属。
　　“哦哦”、“嗯嗯”、“好啊”，几个没什么精神的脑袋点头附和着。
　　“咳咳”李威猛咳了几下嗓子，似乎他感觉如此方能够增加那么点威严：“这个，咱们清风楼，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到现在都快三百年了，在大荣城，也算得上是历史悠久，有口皆碑的百年老店。现在生意这么清淡，这些时日竟然出现整日开不了张的情况，再这么下去，眼看着咱们清风楼就要关门大吉了。如今外头竞争激烈，工作可不好找，各位失业了麻烦不小，我呢，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前两天让大家好好想想，一起出出主意，看看有什么能让咱们清风楼度过眼前困境的招数，不知大伙儿都考虑得怎么样？”
　　一片尴尬的寂静。
　　四个手下一个个老老实实低头坐着，楞是没开口的。
　　李大掌柜的视线一个个扫过去，立马有个秀气的眼睛瞪了过来。
　　“掌柜的，这个客栈是你的，我们几个也就是打个工，了不起另寻饭食，你口口声声咱们清风楼，几时你给我们分了股份？”负责甲字房的花十娘开口就煞风景。
　　“十娘啊，我不是就这么顺口一说嘛。再说了，你要是答应嫁给我，这客栈立马就是你的”，李威猛立刻狗腿地说道。
　　花十娘长得俊俏，性子火辣，比李威猛大了两岁，一直是他心仪的对象。
　　“不稀罕”，花十娘毫不客气地回击。
　　“不稀罕，不稀罕”柜台左边架子上的头号宠物雀舌鸟长得花花绿绿，是清风楼的两大宠物之一，爱学人说嘴，从不嫌事大。
　　“闭嘴！再乱插嘴晚饭不给黑米虫吃。”对一只观赏鸟就不需要客气了。
　　李大掌柜内心有点受伤，思量一下，决定柿子还是捡软的捏。
　　“孙家仁，你来说说。”
　　“为什么要我先说啊!”
　　孙家仁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帅小伙，个子不高不低，脸色白净，眼睛小点，却是光彩灵动，一看就是个聪明人。孙伙计这会儿心里很委屈，心说我就一个负责乙字房的伙计，平常还得兼着整个客栈的跑腿，辛苦一月才赚十块灵石，娘的，咱一个炼气五期的小喽啰，这里的神仙哪个不比我高，修仙不易啊。
　　“掌柜的，那我就先说说，”孙家仁脸上的表情却是很兴奋、很认真，“这两日我思前想后，从各个方面总结了目前咱们清风楼面临的问题。先说大形势，话说咱们大荣城虽然名字带个大字，但在咱们东莱国，也就是个四五流的小城市，地境偏僻，不在交通要道之上，古往今来虽说出过几个人物，人文古迹有一些，不过都没什么特别大的名气，平日也没几个外乡客来瞻仰拜祭。好在北瑶山离着咱们不远，也就两百里地，山上的五灵宗，在咱东莱国算是排得上名号。靠着五灵宗，咱大荣城好歹也不时沾点光，平常那些个仰慕五灵宗的，要去北瑶山，都得从咱们大荣城经过，咱清风楼也常有这样的客人。再比如两年一次的五灵宗下山遴选弟子，规模不小，大荣城方圆三四百里的仙民，都会携了家中适龄子弟前来谋个仙缘，也能给咱清风楼带来不少客源。”
　　孙家仁伙计眼神里透着自信，条理清晰继续分析：“再说咱大荣城，城主大人威武神明，在他老人家的领导下，咱们大荣城环境稳定，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社会形势一片大好。咱们城主他老人家那可是实打实的金丹修为，听说还有不少说得上话的大佬朋友，比如五灵宗的第四长老吴道里，悟空门的郑副掌门郑霸天，无心派的冯大师太。。。。。。”孙家仁觉得气氛有异，四周的目光有些逼人，知道有点跑题，于是刹住话头，继续说道：“当然困难还是有的。咱们清风楼的主要客源，一是来往周边几个小城以及郡城的客商，二是来去五灵宗的客人，餐饮的对象也主要是住店客人和附近的街坊邻居。只可惜这帮子邻居一个个都爱钱如命，不怎么舍得花钱。”孙家仁发表了一下感慨，然后继续高屋建瓴，“咱们客栈的传统旺季是每年二、三、四这三个月，因为一过完年，本地特产的聚灵草就开始成熟，来收购的客人络绎不绝。咱们这里的聚灵草好啊，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首先是成熟早，比别的地方都要早三个月以上，而咱我们这里的聚灵效果好。。。。。。”
　　“咳咳”李大掌柜要发飙了。
　　孙家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听到大掌柜的严重提示，知道自己跑题又有点远，赶紧拉回来：“可惜从去年秋冬开始，本地雨水偏少，严重影响聚灵草生长，今年总产量剧减，来的客商少了很多。另外，本城之内，同业竞争比较严重，那些老牌大客栈，像悦来、龙门、高升，这些个字号人家起步早，地利好，凡事都占着先机。但是，形势虽然不利，咱们客栈目前也面临着不少难题，我始终相信，在李大掌柜的英明领导下，咱们一定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我的话完了”。
　　短暂的沉默。
　　“然也然也”雀舌鸟插科打诨，蹦来蹦去很欢乐。
　　“好，孙家仁说得不错”“小孙很用心啊”“与我有同感啊”“嗯，肯定做了不少功课”“小伙子有前途”“鼓掌鼓掌“，下属们在尴尬的发愣后，立刻表现出热烈的反应。账房先生的算盘、紫铜花树、周围灯盏里头的一个个小人精们也跟着钻进钻出，鼓噪舞动起来。店门口老爱瞌睡的第二宠物翅虎兽有些惊异，眨巴了几下眼睛，抬起脑袋四周瞧瞧，没什么动静嘛，继续睡觉。
　　李威猛神色先是阴沉得厉害，之后逐渐由阴转晴。孙家仁这一番说辞哪个不晓得，尽是废话，但是总比那些什么意见都不说的好，是这个理吧？有人捧场，得接着。
　　“孙家仁分析得不错。”李威猛对态度积极者进行了表扬，然后点名，“接下来，十娘，你来谈谈。”总不能大家都来虚的吧，那就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我只说甲字房的事。”花十娘俏脸认真，很爽快地发言道，“甲字房春夏秋冬四间，情况都有些不妙。春字房里头，因为缺灵石维护，阵法时开时关，好些个花树都蔫头耷脑的没什么精神，霓裳花小了好多，五霞草淡得快分不清颜色，红香莲也已经闻不着香了。夏、秋、冬几个房间的情况也差不多，里头的花鸟、小虫小兽都活得勉强。话说掌柜的你几时给灵石啊？我可都申请好几回了，甲字房可是咱楼里最来钱的地方，就指望那些有钱人了。”
　　“咳咳”掌柜的无奈，求救账房先生，“先生，咱们还有多少余钱？”
　　话说这清风楼里，账房先生钱万通可是最高的高手，板上钉钉的筑基后期，是这里所有人的仰慕对象。钱万通不仅修为境界高，脾气也好，跟谁都客客气气，平常管着帐，还兼着所有人的保镖，李威猛虽然贵为掌柜的，很早就得了父母的嘱咐，一向对他恭敬有加。
　　“余钱？没见着啊！”钱账房的声音很愉快。
　　钱账房看上去三十刚出头的样子，除了眼神很亮，让人印象深刻，长相却是普普通通，并不惹眼。这人脸色有些发黄，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别介意，开个玩笑。”钱账房一边笑呵呵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账簿，手指头在纸上非常认真地划来划去，又掐指算了算，开口说道：“今天是二十八号，离着发工钱还有两日。目前帐上有灵石五十二块，还差了十三块。”账房先生根本没提他说得都是下品灵石，谁叫中品灵石平日根本看不到呢。
　　“这月又。。。。。。”孙家仁的反应一向敏捷，很快就刹住声音。其余几个下属依旧都瞪了他几眼。大惊小怪的干嘛，不是每个月都这样子嘛？
　　李威猛也没觉得什么了不起，早习惯了，不过还是顺口问问，“不知先生有何可以教我？”
　　“有！”账房先生抬头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什么办法？”大伙儿都很高兴，总算有能人动脑筋了。
　　“我是账房，只管节流，不管开源。”钱账房很认真，用手指一个个点过去，“孙家仁管着乙字房，另外还要负责咱店里的各种跑腿，挺忙。花十娘负责的甲字房可是楼里利润的大头，需要处处小心维护，耽误不得。赵娘子管着楼里的餐饮，忙里忙外，更不能缺了。楼里管帐的也少不了。所有我思来想去，好像就掌柜的没正经事干。。。。。。”账房先生的声音越说越低，大伙们的神色也很诡异。
　　“有道理，有道理”雀舌鸟兴奋鼓噪。
　　厨娘赵如意发话了：“老钱，你胡说什么？咱们可不能怪小李子。”
　　别人家的厨师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清风楼的厨娘赵如意却是厨师界的另类。赵如意是个大美人，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昆灵大陆那些形容美人的词汇，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什么肌肤胜雪、眼若秋水，什么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用在她的身上，都不为过。只是任谁都想不到，赵如意这样一个貌美如花，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会是大荣城知名客栈清风楼的厨师。
　　“小李子才多大，不过十九岁而已，胆子是小点，可掌管着这么大个店面，多不容易啊！”赵厨娘是李威猛堂兄的遗孀，心善，待人一向体贴，只是安慰人的说辞，却不是她的特长。
　　“散会！不干了！”李威猛忍无可忍，一拍桌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掌柜的，万万不可啊！”身为李威猛的邻居加兄弟，孙家仁打小就跟李威猛整日里胡闹，自是知道李大少爷的脾性，再加上这小子本就是个伶俐性子，随便哪个马屁都是手到擒来，“您可是咱客栈的顶梁柱，这里里外外可全都指望着您呢，您要是撂挑子，可叫咱们怎么活啊？”
　　李大掌柜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