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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万古情才空自流——王勃传 / 第五十六回

第五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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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勃呆呆的凝望着韩学士让来的熟宣,默默接下尖圆健齐的狼毫,迷惘了。
  风雨几度,他已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朝散郎,他知道,今天,不是他的日子。初赦之囚,罪人之子,苟昔日之辉,受人惠饯,原本只需随手将笔纸让去,任子章挥毫题序后,亦步亦趋的高唱颂歌便可稳坐筵席。若愿进一步,肯再献媚两句,甚至能在阎公府下谋得一份体面的差事也说不准。尔后,接回老父,迎娶阿女,一家几口,融融暖暖,何乐而不为?
  可是,这档子,他踌躇了。他痴怔,他犹疑,他惶恐,他颤抖着那只紧握青竹的手,踌躇了……
  还记否?那个名动朝堂的童龀!还记否?那个名震京师的狂少!还记否?那个名倾大唐的弱冠!看着宣纸,雪白的如同梦中的云,一尘不染,那么高洁,那么耀眼,纯粹的,一如曾经的自己,光芒万丈,亦如,自己的才华。
  王勃,如梦初醒。
  背弃着阎公的愤懑,悲怆着众子的鄙弃,驼着背,拖着笔,子安,卑微着,终生涩的写下了第一行字: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
  阎公虽身居高位,但毕竟也是文人,虽王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懂事的居然真落了笔,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于是阎公站起身,长袖一甩,转身回了休息间。
  阎公在休息间,越想越气,却又实在不便发作,便想着借王勃提的序,狠狠发飙收拾他一顿,以惩戒这小子在如此重大场合上的无礼。
  于是,阎公吩咐下人将王勃所写的内容悄悄转述给自己。
  一会儿,下人送来了王勃书写的第一段: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这里是汉代的豫章郡城,如今是洪州的都督府,在天连盈翼轸二星之辉,在地广接衡庐二山之雄。以三江为衣襟,以五湖为衣带,控制着西楚和闽越大地。物之精华,莫过于上天的珍宝,就像宝剑的光芒,直冲牛斗二星。人之英杰,莫过于此间主人,如陈蕃为徐孺设下几榻般,祭出此等筵席。雄伟的洪州城,房屋像雾一般罗列,英俊的人才,像繁星一样活跃。看那城池,座落在夷夏之交的要害之地,看那宾主,几乎集中了东南的英俊之才。都督阎公,享有崇高的名望,远道来到洪州坐镇,宇文州牧,是美德的楷模。正逢这十日休假的日子,杰出的友人云集,高贵的宾客,也都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聚会。曾闻孟学士的文章,气势像腾起的蛟龙,飞舞的彩凤;也曾闻王将军的武库,藏有像紫电、青霜这样锋利的宝剑。而卑微的我,因父亲在交趾做县令,探亲途中路经此处,方有幸亲身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宴会。)
  “哼!老生常谈!”阎公看后,冷哼一声,虽也为文才所动,却依然心存介怀。不一会儿,下人又将第二段骈序传了进来: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时当九月,秋高气爽。积水消尽,潭水清澈,天空凝结着淡淡的云烟,暮霭中山峦呈现一片紫色。在高高的山路上驾着马车,在崇山峻岭中访求风景。来到昔日帝子所在的长洲,发现了滕王所修的滕王阁。这里山峦重叠,青翠的山峰耸入云霄。凌空的楼阁,红色的阁道犹如飞翔在天空,从阁上看不到地面。白鹤,野鸭停息的小洲,极尽岛屿的纡曲回环之势,雅浩的宫殿,跟起伏的山峦配合有致。)
  “这……”阎公越看越惊,到后来,竟愣在了当场:此文……此文……竟,竟……又,又岂是我等所能想象……王勃……原来……唉……罢了罢了,由得你吧……
  未几,当下人传来第三段文章时,阎公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文章如此写到: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推开雕花的阁门,俯视彩饰的屋脊,山峰平原尽收眼底,湖川曲折令人折服。遍地是里巷宅舍,许多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舸舰塞满了渡口,尽是雕上了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正值雨过天晴,虹消云散,阳光朗煦,落霞与孤雁一并翱翔,秋水和长空连成一片,浑然一色。傍晚渔舟中传出的歌声,响彻彭蠡湖滨,雁群感到寒意而发出的惊叫,鸣声到衡阳之浦方渐渐弱了下去。)
  “快快快,扶我出去!”阎公惊得一头冷汗:“绝不可错过此文啊……这,这很可能是我阎伯屿此生唯一能名留青史的机会啊……快快……”
  说着,阎公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只见当场早已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王勃即兴书豪,就像众生仰望仙人般,流露出无限的向往和无比的崇敬。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放眼远望,胸襟刚感到舒畅,超逸的兴致立即兴起,排箫的音响引来的徐徐清风,柔缓的歌声吸引住飘动的白云。像睢园竹林的聚会,这里善饮的人,酒量超过陶渊明;像邺水赞咏莲花,这里诗人的文采,胜过谢灵运。音乐与饮食,文章和言语,这四种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已经齐备。贤主和嘉宾这两个难得的条件也都凑在一起了,向天空中极目远眺,在假日里尽情欢娱。苍天高远,大地寥廓,我惊叹那宇宙的无穷无尽。欢乐逝去,悲哀袭来,终此一生,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事物的兴衰成败是有定数的。西望长安,东指吴会,南方的陆地终有尽头,大海深不可测,北斗多么遥远,天柱真的高不可攀。关山重重,难以越过,有谁同情我这个走错了路的人啊?萍水偶尔相逢啊,大家谁又不是异乡的客人呢?我是多么多么怀念着君王的宫门,但却终不被召见,也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侍奉君王……)
  写着写着,笔未停,王勃已泪如雨下,写着写着,文未结,宾客已泣不成声……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啊!我们每个人的时机不同,命运也多有不顺。冯唐容易衰老,李广难得封侯。使贾谊遭受委屈,贬于长沙,并不是没有圣明的君主,使梁鸿逃匿到齐鲁海滨,难道不是政治昌明的时代?只不过由于君子能了解时机,通达的人知道自己的命运罢了。年纪虽然老了,但志气应当更加旺盛,怎能在白头时改变心情?境遇虽然困苦,但节操应当更加坚定,决不能抛弃自己的凌云壮志。即使喝了贪泉的水,仍觉着神清气爽,即使身处于干涸的主辙中,也是欢乐无比。北海虽然十分遥远,雅浩的宫殿可以联通;早晨虽然已经过去,而珍惜黄昏却为时不晚。孟尝君心地高洁,但白白地怀抱着报国的热情;阮籍为人放纵不羁,我们怎能学他那种穷途的哭泣!)
  渐渐的,这个落魄书生的身形变得伟岸起来,如同一个巨人,屈尊在这个借来的躯壳里一般,即便连阎公,也顿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即便用尽全力去仰望,也难望其项背。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我王勃,地位卑微,只是一个书生,虽方弱冠年岁,也有投笔从戎的志向,却再无处去请缨杀敌,真羡慕宗悫那种“乘长风破万里浪”的英雄气概啊!如今,一生的功名利禄已抛我而去,所余的,只剩万里之外需我侍奉的父亲了。我实在是配不上谢家的“宝树”,但是能和众位贤德之士交往,也算我的荣幸了。不久后,我将见到父亲,聆听他的教诲,常伴左右。今天,我侥幸遇上各位长者,高兴的登上龙门,倘若依然碰不上杨得意那样的伯乐,从今往后,便就只有抚拍着自己的文章,自艾自怜了。众位莫笑,既然已经遇到了钟子期,就弹奏一曲《流水》又有什么羞愧呢?)
  写到这里,巨人似乎也末路,渐渐崩塌下来,众人仿佛看见在那巨人倒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穷途末路的书生,勾勒着,无力挣扎着,却总也逃不出那朵朵白云,投下的阴影。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唉!名胜之地不能常存,盛大的宴会难以再逢,兰亭宴集已为绝迹,石崇的梓泽也变成了废墟。让我临别时作这一篇序文,承蒙这个宴会的恩赐,至于登高作赋,就只能指望在座诸公了。在座诸位便请按各自分到的韵字赋诗吧,我按我所得,已写成了四韵八句,写完后,就请在座诸位施展潘岳和陆机一样的才笔,各自谱写属于各自的瑰丽的诗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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