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女

　　这一天我又去阿跷的店里吃馄饨，那时候正是晚饭的饭点，小馆子里人头济济客人特别多。我到的时候，阿跷正和一个帮工一起从后厨端出来好几碗馄饨。阿跷店里的客人大多数都是熟客，他们有时候总喜欢和阿跷聊上几句家常。这一次，他们一见到今天的馄饨比平时更加饱满的肉馅就忍不住纷纷问阿跷：“哟，阿跷啊，今天心情不错嘛，馄饨的馅儿都比平常更大了。”
　　“哈哈！”阿跷人逢喜事精神爽，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女儿要从日本回来了！”
　　怪不得阿跷的嘴一直没合拢过，如果说阿跷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为之付出生命的，那肯定是他的宝贝女儿晴雪了。虽然晴雪自小就跟着妈妈去了日本，但是阿跷仍然记挂在心时不时通个电话视频聊个天，每个月都要汇款给晴雪，逢年过节还要快递送礼物。据阿跷所说，晴雪非常乖巧懂事，在日本的一家大医院做着护士。不过，晴雪的妈妈居然同意她回国发展，这倒是挺意外的。
　　三天以后，晴雪出现在阿跷的小馆子里，一头乌黑亮丽的披肩秀发，清秀可爱的脸上眼睛圆圆的像一头萌萌的小鹿，也许是日本待久了，一见面就给我来了个90度的鞠躬礼。晴雪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如春风拂面让人舒心，她这种性子倒是很适合做护士，待人接物都温柔体贴。阿跷说晴雪已经应聘到了魔都一家私立妇产医院的护士职位，以后会在魔都常住。我连忙恭喜阿跷，他以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有了牵挂的人干起活来一定会更加卖力吧！
　　就这样我和晴雪算是认识了，她每天晚上下班回来以后就会去阿跷的小馆子里帮忙，小馆子里的熟客们对于这样一个彬彬有礼又甜美可爱的小姑娘当然是非常欢喜的，看着阿跷和她两人在小馆子里忙出忙进虽然辛苦但也异常充实欢快的脸，给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不过，这种平淡的小安逸在三个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被打破了。
　　那晚我没去阿跷的小馆子吃晚饭，因为那天正好是我的小酒馆进货的日子，我忙活了一晚上才把进货来的酒和食材整理入库。刚想打烊，我就听到了小酒馆门打开的声音。
　　“不好意思，要打烊了。”我还弯着腰整理东西。
　　“林大哥，是我。”轻柔的声音传来，我转身一看，居然是晴雪！
　　“你怎么来了？”我十分惊讶，晴雪自己不喝酒甚至反对阿跷喝酒，怎么这么晚了还有空来我的小酒馆？我招呼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以后就坐到了她的对面。这姑娘来，应该不会为了喝酒吧！
　　果然，在期期艾艾好一阵之后，晴雪终于说明了来意。原来这几个月下来，晴雪知道我是她父亲比较谈得来的朋友，阿跷有时候会把我跟他讲的故事说给她听，当然，阿跷是纯当消遣有趣的故事说给她听的。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晴雪说，她觉得有些事情不愿告诉阿跷怕他担心，但憋在心里又非常难过，初来乍到的她在魔都还没有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最后思来想去，觉得事情唯有告诉我才能帮到她。
　　没想到，我居然能让一个小姑娘如此信任倒是受宠若惊，于是我马上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开始聆听起她的事情来。
　　晴雪的事要从头开始讲，当年她和她母亲一起东渡日本后，她母亲凭着自己的能干和出色的外貌很快就在日本找到了新的人生伴侣。一个日本丧偶的男人，只身一人带着一个年幼的儿子。两颗孤独的心冲破了国籍语言的障碍结合在了一起，日本男人成了晴雪的继父，他的儿子成了晴雪的弟弟。一开始，一家四口虽然生活不富裕但是过的还是非常温馨的。日本继父对晴雪很好，弟弟也十分依赖晴雪这个姐姐。平淡温馨的日子一直过到晴雪十六岁，她的日本弟弟原本体质就弱，那时候突然因为尿毒症病倒了。尿毒症这种病一时半会儿不会要人命，却非常磨人，常年需要透析。不过，问题并不是在于她日本弟弟的病，而是那一年，晴雪恋爱了，交了一个男朋友。
　　在日本，十六岁才初恋已经算是晚了。晴雪的初恋男友其实是她的邻居，两人从小就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可惜，好景不长，初恋男友在恋情开始的不过三个月之后就车祸身亡了。据说，还是因为着急去见晴雪乱穿了马路造成的。痛不欲生的晴雪当时伤心了很久，很长时间都无法从初恋的伤痛里走出来。
　　一直到晴雪十九岁，终于又有一个男生进入她的生命。这个男生长相帅气，对晴雪也很温柔。可是，这份恋情却遭到了晴雪弟弟的强烈反对，不知为何她弟弟就是非常不喜欢这个新男友，强烈要求姐姐和他分手。晴雪很为难，一边是自己的男朋友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不过好在晴雪的母亲和继父倒是并没有反对，还让晴雪放宽心，说有可能是弟弟的青春逆反期到了，看什么都不顺眼。
　　晴雪对于这个弟弟还是很关心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这个弟弟非常依赖她，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留一份给姐姐。为此，晴雪只能在弟弟面前避而不谈自己的男朋友。
　　再说晴雪的新男友，叫凉介，二十五岁，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寿司店里做厨师助理，主厨是他的远房亲戚，工作的时候颇为照顾他。谅介告诉晴雪，自己在老家的父母也是开寿司店的，希望谅介能够在大都市里锻炼几年之后能够学成归乡，经营祖上留下的寿司店。当然，如果在那个时候再带回去一个媳妇就更完美了。
　　凉介在寿司店附近租了一间房，有时候晴雪会去那里和他享受二人世界。凉介不但长相帅气对晴雪温柔，工作也不错很有前途。一切都美好的恰到好处，除去那么一丢丢的不适。
　　怎么不适哪？晴雪一开始总觉得和凉介在一起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感，后来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不论何时何地她和谅介在一起的时候，周围总有什么是湿漉漉的。有时候是连绵的阴雨天，有时候是恰好的阵雨，有时候是经过的车辆溅在身上的积水，有时候是路过时莫名其妙被人泼到的水，有时候是房间里水管爆裂，有时候是楼上的水管爆裂水渗了下来。。。。。总之，谅介的周围总是湿漉漉的。说实话，晴雪非常讨厌阴雨天，她的名字是因为出生在一个放晴的大雪天之后，所以晴雪天生喜欢晴天。这种总是湿漉漉的日子，让她的心里也仿佛出了霉。
　　谅介的身体皮肤也慢慢的摸上去总觉得湿哒哒的，像是洗完澡没有擦干一般。尤其是谅介租的小房间里，那张床，不论是床单和被褥都让晴雪越来越觉得潮潮的，每次一想到要这种湿漉漉潮答答的床上做些羞羞的事情她就立刻失去了一切的性趣。可凉介却没有感到不适，他只是手脚越来越冰冷，仿佛常年泡在冷水里一般的发白。这让晴雪有点担忧，同时她自己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睡觉总会做关于水的梦，那种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沉浸的梦或者是整个人湿哒哒的漫步在沼泽里的梦，周围一片昏暗、清冷、潮湿。。。。。
　　一段时间下来，晴雪的身体有些不好严重影响了她的工作，作为护士上班的时候打不起精神，有一次还差点给病人输错液，为此，她不得不请了长病假决定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
　　说来也奇怪，足不出户在家休养了一周，再加上谅介陪同远房亲戚主厨参加一个寿司大赛无法来看望她，晴雪反而不再做关于水的梦了，气色也好了许多。晴雪的弟弟当时由于生病一直在家里休养，他对于姐姐晴雪能够时刻陪伴他表示非常的愉悦，时常缠着晴雪教他中文聊着关于中国的一些事情。
　　温馨快乐的姐弟相处时光随着谅介的回来而结束了，晴雪那一天着急去谅介那里约会，弟弟听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却没有如以往那样大吵大闹，只是很诡异的问姐姐：“你跟我讲了这么多中国的神怪故事，那么，你听说过日本关于雨女的故事吗？”
　　那时候急于见情郎的晴雪哪会理会？可是她也没有想到，她根本见不到他的情郎了。谅介死在了自己出租房的浴室里，警方调查的结果是泡浴中猝死。
　　最后，谅介死在了水里。
　　又一次痛失爱人的晴雪再次伤透了心大病了一场，晴雪的母亲为此特意去一座很有名气的寺庙为她祈福，算命。结果是，晴雪的命中姻缘在她出生的国家，而留在日本的话，她永远无法碰到良人。这样的结果让晴雪非常难过，但是她又不愿离开自己的母亲，只能发誓从此不谈恋爱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晴雪果然恪守自己的誓言对任何对自己有好意的男子都表示了拒绝，但诡异的是，这些男人在后来总能被证实不是良配，有些人品不佳，有些是灾祸降临。总之，晴雪倒是庆幸自己的誓言，才能避免了再次被情所伤。
　　今年年初，一直被病痛折磨的晴雪的弟弟最终还是没有逃过病魔的折磨，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晴雪没能见上弟弟最后一面。没想到的是，弟弟死后，晴雪的母亲却执意让晴雪回国，并且告诉她，在日本她永远无法过上幸福的日子，只有回国，她的真命天子，在那里。晴雪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回国生活，但是好在晴雪的母亲承诺只要她找到人生中的另一半，就允许她经常回日本看她。
　　“所以，你就回来了？”我喝了一口酒，问她。
　　“嗯！”晴雪点了点头，她一直盯着眼前的水杯看了很久，才道，“林大哥，你听说过日本关于雨女的故事吗？”
　　“雨女？”我笑了笑，回答，“中国古代传说，在神农时代有雨神赤松子，他不惧火，喜欢乘着风雨在这天地中行走。那时候，神农氏的幼女追随在她左右，学习仙术，隐遁人间。若干年后，此女再次出现的时候已成为了巫山神女，朝行为云，暮行为雨。她就是中国神话中的雨女。”
　　“真美！可是，在日本，雨女的故事则和死亡有关。雨天，会有一女子立在雨中，如果这时有男子向她微笑，示意她共用一把伞的时候，那她就会永远跟着他。此后，该男子就会一直生活在潮湿的环境中，因为普通人难以抵挡这么重的湿气身体会越来越差，最后，死在水里。”晴美盯着我的眼睛，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雨女，其实就是这个男子曾经抛弃而自杀而亡的鬼魂。”
　　“你相信吗？”我问道。
　　“后来。。。。”晴雪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慢慢的低下了头，“我去了一次谅介的老家，在那里。。。。听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因为被一个寿司店少东家玩弄抛弃而绝望死去的女孩的故事，她死在一个下雨天，她把自己淹死在自家的浴缸里。”
　　我没有说话，晴雪也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一直低着头坐在那里，轻轻的耸了几下肩膀，有一滴眼泪滴了下来，滴在桌上，形成一个极小极小的水滩。
　　我不善于安慰女孩子，尤其还是个为情所伤的女孩子。我只能默默地站起来，给她下了一碗最最简单的阳春面。毕竟，流着泪还能吃得下东西的人，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吃完面的晴雪又恢复成了刚见面的样子，乖巧、可人。道谢的声音很温柔，如春风拂面让人舒心。我站在门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黑夜里，小酒馆门口的一颗大树上，一只乌鸦突然飞起，向晴雪的背影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