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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年那事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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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人之所以为高人,很大程度取决于自我营销的成功与否。
  对营销学也只是听某人只言片语提过,一知半解的江城南,却很坚定地断定“老光头爷爷”就是个最典型的失败案例。
  不要说名声不胫而走、蜚声国内,即便山脚下的村庄里,那些只知道靠山吃山的村民,也没几个知道这偌大的太浮山脉里有着一间老禅寺,老禅寺里住着一位修了五十年老禅的糟老头。才不外露是好事,可太过韬光养晦,都积了厚厚一层能搓出一把泥的灰尘,就太憋屈了。
  城南其实是乐意这帮看起来有些身份的人能来,起码宣传之下,以后的香火钱是不会少的。
  看了一眼,就悻悻然走开的钱科觉得,精明了大半辈子的高临道做了笔亏本的买卖。
  不像文学作品里描绘的得道高僧,虽年过百岁却依旧面色红润、目含蛰龙,须髯垂地而鹤黄,长袖飘荡似有云生雾绕。
  眼下,走出草庐的却是一位面目饥黄无须,身形矮小枯槁,眼神混沌。甚至本应该是光溜溜点着戒疤的光头,秃顶四周像杂草一样胡乱丛生着一圈灰白交错的发根。身上一袭破旧板结的袈裟打着无数补丁,如同枯树干的指节缓慢地盘动着一串乌黑油亮的念珠。
  时隔二十四年,白云苍狗,时光过隙。
  虽然眼前的老人比记忆中苍老消瘦了许多,但高临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那个因为一碗酒,固执到非要指点自己一二的老神仙。纵然是他,铁打的汉子,石头的心。在老人当着自己对面坐定,面上扯起层层叠叠的褶皱,朝着自己露出平静微笑的时候,高临道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暖。故人之情,难诉衷肠,尤其这故人还是亦师亦伯乐,再相见怕也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高临道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头抹了一把眼眶,笑骂道:“乃被,这山顶的风沙推大了!”
  初见时,老神仙叨唠着种因还果,非要倒贴上来当个便宜恩人,年轻气盛哪里信得了命。两轮二十四载浮屠事如过眼云烟,再见却换成自己寻山觅林,四处造访老神仙,年纪大了自然开始信命。两番角色互换,位置却依旧对等,仙依旧是仙,俗也未曾脱了俗,当真是天道循环,因果自有定数。
  老者从袖袍里取出六叶黑色的茶卷,放入陶制的茶壶里,沏上半壶沸水。便闭目不语,兀自盘动着念珠打坐,高临道也不说话。
  人到中年,品茶胜于饮酒的高临道,看着六叶黑色茶卷在陶制的茶壶里慢慢舒展荡漾,缓缓下沉,伴着清幽到浓郁,浓郁到极致,再陡转淡雅的香气,直到将茶水染成清亮的酱黄色,却看不出这是什么茶。
  约摸一刻钟时间,茶醒了。
  老和尚缓缓睁开混沌的双目,抬起宽大袖袍中枯槁的手臂,如风中枯藤却又稳如泰岳,笑容平静地提着陶壶,在两只陶制茶杯里倒入恰到好处的酱黄色茶水。将茶杯轻轻推到高临道面前,自己率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笑示意。
  一如二十四年前,前者饮酒,后者饮茶,个中滋味唯有品者知。茶水入口,苦涩的滋味远超苦丁茶,更像满口塞满嚼烂的莲心,却有着辛香在鼻腔中游走。茶水入喉,像刚出冰潭的青龙,搅动着喉管,裹挟着如同刚收割完百里稻田的青草气息,宣通着胸肺。头脑顿时清明,口齿间遂有唾液不受控制的溢出,甘甜止渴,回味悠长。
  “这些年过得可好?”名为了尘的老和尚和蔼开口,没有半点高人味道。反而更像农村里行将就木的老人,修了几十年老禅,都没能把自己修成个满口禅机的大师。
  “恩,还算不错。”高临道笑容微涩,想起当年的他虽不信命理学说,却还是在那条四岔路口前,下意识偏向了对方所指的方向,才有了如今的高临道。
  不可道破天机的,多半是因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天机是什么,故作高深向来就是沽名钓誉的好手段。真如袁天罡、李淳风这样的大师,早就将一切天机通过《TB图》呈现给芸芸众生。当今世上,能够跳出神棍,被称呼一声老神仙的已经不多了。至少高临道心里,了尘当得!
  “我那最小的徒弟,最不喜的就是这大叶的龙鳞,味苦且涩。未曾尝过千草,未曾品过百味,便自然体会不得苦尽甘来。”
  高临道欲端起茶杯饮上第二口,却被了尘叫住,取过高临道手中的茶杯,将自己和高临道杯中剩余的茶水倒进了石缝里。
  “既已经尝了苦尽甘来,何苦低头执着于再尝第二口,不抬头除了放凉一壶茶,还可能错过很多风景。得不偿失,岂不是比我这糊涂老头还糊涂?”
  又提起茶壶,将壶中的茶水同样尽数倒掉,只留下其中已经完全舒展开的清脆的叶脉中隐隐泛着红的六叶龙舌老叶。倒入第二壶沸水,再分别倒入两只陶杯。
  “即便茶瘾起来了,若能克制,舍得倒掉前一壶好茶水,再添些新水,或许清淡些,但同一份茶叶依旧是可以泡出第二种味道的,不是吗?”
  看着面色沉重,却沉默不语的高临道,了尘继续拂手道:“茶叶啊,无非两个状态,一浮,一沉。喝茶的人呢,也无非两个动作,拿起,放下。”
  高临道晃动茶杯,看着杯中打旋的越发清亮的茶水,长久的沉默,嗓音也变得有些低沉干哑:“一浮一沉,拿起是自在,放下是坦然。”
  面上流露出未曾显于人前的苦涩,放在石桌下的拳头微微紧握,眼眶隐隐泛红,看向朝着自己微笑点头的了尘道:“大师,明年我就满五十了,都说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如今我不仅看不清这前面的路,反而越发迷惑。到了这一步,手中这杯茶,已经不是我想放下就能放下的了。而且,我也不甘心!”
  了尘并未选择劝诫,而是继续看着高临道许久,脸上的笑意缓缓扩大,道:“这泡茶其实本没有那么多讲究,你既然已经知道什么味道适合自己,那便怎么泡吧。老和尚我这一生泄露不少天机,从不怕遭天谴。也罢,如今你既然寻到了我,就遂了你的心意,了结你我这段因果。不过,临了了,老和尚我也想装回大师,卖个关子,哈哈!”
  语罢,便甩开袖袍,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石桌上写下两个数字。
  “十八?”
  嘴里淡出鸟来的钱科,惊讶的是,一向为大家准备伙食不是咸就是淡的丑妇人江婶,今天做的这道鲜笋炖老鸭,香辣美味之余,不显一丝油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大山里呆久了的缘故,单是被汤汁浸染的鲜笋就让钱科穷凶极恶地足足扒了三大碗饭。
  抹了一把油光发亮的嘴巴,打趣道:“婶子,你今天这老鸭可带劲啊!拿到京城去卖,哪还有大董、全聚德什么事?唉,就是想到这是留在山里的最后一顿,不免有些伤怀,不知道下次再吃到又是何年何月咯。”
  虽然不知道对方话里的京城在哪里,也不知道大董、全聚德是什么。总是灰蒙蒙的丑陋脸上还是露出了朴实的笑容,露出有着一道豁口的门牙。
  最后一个离开饭桌的钱胖子消灭了最后一点汤汁,揉着圆滚滚的肚皮,边走边笑道:“痛快!”
  丝毫不顾及其他人的侧目无语,蹲在墙角将鸭骨头喂给黄羊吃的城南,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呸!城里人不也就这样,还不如我们乡下人。”
  山上的日落比地面上要晚些,早就习惯了那个叫不戒的光头和尚,吃完饭就喜欢爬上墙看夕阳的怪毛病。
  到底是不可,还是不戒,钱科一直没搞清楚。问过城南,小家伙思索一阵道:“慧智大和尚喜欢叫他不戒,我随娘,喜欢叫他不可……”
  “那到底该叫不可,还是该叫不戒呢?”
  被问愣住,百般搜肠刮肚不到结果,急躁起来的小家伙就会很不耐烦地道:“不可就是不戒,不戒也是不可,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咯,像女人一样啰嗦!”
  站在破墙下,撅着屁股向上扒拉了好几下,也没碰到墙头的钱科有些不爽,越是保守封建的山门古寺,越喜欢将围墙建得很高。殊不知,当得住人挡不住心。
  正思索着,一只手掌出现在了钱科的眼前。白袍的年轻僧人正虚眯着双眼,将一只手臂伸向自己。钱科也丝毫不矫情,抓住对方的手掌在一股拉扯力的作用下,并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坐上了墙头。
  “喂,能问你个问题吗?”同样将视线放远,钱科并没有觉得墙头上看到的风景有什么特别,无非是黄黑相交天地线间泛着一层红潮。
  “问吧。”旁边这个家伙似乎心情不错,难道是因为他们这帮外来人明天就要离开了?
  这就有些过分了,毫不掩饰,钱科反倒郁闷起来,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当事人这个问题:“你到底是叫不可呢,不戒呢?还是不可不戒?”
  对于这个问题,嘴角叼着草根的年轻和尚似乎并不意外,本就细长的眼睛一笑之下,在钱科眼里更像只怀揣着坏心思的狐狸,浑身透着狡黠。
  “好久没听人这么叫过了。其实这个问题,很多人心里都有。你是第三个叫这个名字的人。”说到第三个时,年轻和尚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很奇怪,人无论是出于自以为是的聪明,还是自以为是的教养。都会选择在越简单的问题上复杂化,毕竟横贯华夏五千年的文明中,都在告诫人们询问“张三为什么叫张三”是件很低级,且没有礼貌的事情。
  年轻和尚托着腮帮想了一会儿,道:“很小的时候,老光头希望我能继承他所修的老禅,讲究随心随性,刨除佛门的五戒十善,所以给了法号‘不戒’。后来,大些了,去主峰的太一观闹过几次妖。其实事情也不大,也就拿了几回香火钱,在那帮牛鼻子的太一神水里加了些料。最后被一个牛鼻子老道追了大半座太浮山,提到老光头面前,赏了个‘不可’的道号。老光头和老牛鼻子都喜欢叫我‘不可不戒’,挺拗口吧?我也很不喜欢。对了,那个老牛鼻子你们也见过了。”
  是个很荒诞的故事!这些天的接触下来,钱科能想到的是,对方口中轻描淡写的闹过几次妖,拿了几回香火钱,加了一些料。必然不会是对方说的那么轻松,恶人自有恶人磨,用在哪里都很合适。
  想到那个石碑旁的小土包,心里苦笑道:可怜的天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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