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迟艺雪

　　我上高中的时候，数理化学得不好，语文英语政治历史地理生物都还可以。语文、数学、外语文理科必学，文科还要学政治、历史、地理，高二分文理科，那就选文科吧。分数不高不低，一本上不了线，二本还可以。我的成绩一直比较稳定，高考也是一本差了十多分。
　　要填报志愿了，为难呀。没有特别的爱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里？好在县上有几个填报志愿的专家，我选择了学校的教务主任张老师。提了十二个苹果，包了一个红包，爸爸带着我去见张老师。人真多呀，前面排了二十好几个。三分钟一个，五分钟一个，十来分钟一个。由于有专项指标，学校的文科状元和文科第二名，当然也是全县的文科状元和文科第二名在那里商议，一个报了浙江，一个报了厦门，羡慕的我们眼红。等到我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三小时，关键是后面还排着长队，我就不觉得累。
　　我把苹果送进了厨房，爸爸把红包放在茶几上。张老师看了一眼，没说要，也没说不要，示意我们坐下。问我有没有特别的爱好，我说没有。问爱不爱学法律，我不太喜欢。中文也可以，历史也可以。一本建议了三个比较偏远的外省高校，三个自己排序，专业愿意服从调剂，说是碰一碰运气，不要空着。二本比较费神，建议五个学校、八个专业，替我排了次序。三本根据学费挑了两个学校。说一个女孩子，根据家境，学师范最省。后来，我就被录到了二本的师范学校的中文系。
　　第一堂课就是文论，文论发下来两本教材：一本朱红封面的大16开本，一本是青灰封面的32开。讲课的是一个老头，面容清俊，鼻尖泛红，讲课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气概。数理化学得怎么样？请学得好的同学们举一下手。没几个举手，真是一届不如一届。数理化都学不动，怎么学文学理论？凑合着上吧。确实，一学期我都没听懂。后来和同学们熟了，聊起天来，听懂的好像也没几个。
　　很有气概的老师举起朱红封皮的16开，说了一长串话。大意是：这本书，用了十六年，修订了几版，还有大量的混乱和错误。但这是指定教材，不得不买。吓得我们目瞪口呆，上高中时，从来没有老师说过教材有问题。气概老师接着说，这本作为参考书，你们下去看，想考研究生，还要多看，因为就考这个。然后，把16开轻轻放下。这个动作，让我们学会了，以后怎样有涵养的面对不愉快。
　　然后，拿起了青灰封面，说：“好的教材，都是一些不出名的院校，如我们的学校，不出名的老师，如在下，写出来的。”我们都笑了，他接着说：“真诗在民间。”我们觉得老师很超脱。
　　大书有个短名字：《文学理论教程》（主编：童庆炳），小书却是长名：《生活感受的张力场——一种新的文学观阐释》，作者就是给我们讲课的老师。
　　当我出版了几本小说以后，我想把大书和小书翻一下。大书找不到了，小书却被我当时画的密密麻麻。让我不由得惊叹，我曾经还那么认真的学习过？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啦。
　　让我摘几句话，表示书架上还有此书：人生就是这样，全顺者能有几人？“好人一生平安”的期盼，反证了好人的艰难。现实永远是丑恶紧随美好，人改变不了它，却又不甘心，于是，发明了文学艺术，在那个虚幻的世界尽情地谴责丑恶，呼唤美好，痛快淋漓地抒写一通在现实中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慰藉心灵。可见，文学的确是一个精神的家园，一个灵魂的栖息地，一场白日梦。
　　我觉得老师的气概，来自这里：“政治驾驭生活，哲学解释生活，伦理与道德规范生活，宗教逃避生活的苦难，文学艺术则表达社会生活的审美感受，从而呼唤美，“补充”生活中所缺少的美，满足人们的精神追求，平衡心理。”老师把人文社会科学的各个学科打通了，有一个宏观的把握。有多事者问，“历史做什么呢？”老师随口答“历史记录生活”。接着讲“感受论”的文学理论课“文学首先是理想与情感的张力场，是心灵的栖息地，是精神生活的世界，是治心之具。”
　　无论文学是什么，文学都没有给我带来理想的生活。大学过的平平淡淡，为了考试，也没比别人少看书；为了减肥，也没比别人多吃饭。该上课时上课，该睡觉时睡觉，该上课睡觉就上课睡觉。是个乖乖女，也没有在外面度过周末。拒绝了几次邀请，把几个没有什么深刻印象的男生错过。也没什么遗憾，毕业时和大家一起假就业。
　　出了校门，才发现，毕业证学位证教师资格证，换不来几个现钱。社会上有种表情叫冷漠，而我没有一种穿透的目光叫看破。虽然有超脱的那个老师说，从佛学看，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梦？无论如何，一切都会乌有。老师，是开悟了。但是，我的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把档案交在人才交流中心，投简历，被考试，还是和大家一样过。唯一不同的是，有些大学根本不怎么学的同学，却一个个真的找到了好工作。微信群、QQ群，他们成了红人。我们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的简历比较简单，不怕你笑话，拿出来看一看：（可跳过，因为我的简历也和同学们的很像。）
　　姓名：迟艺雪
　　性别：女
　　照片：
　　年龄：二十二岁
　　学历：本科
　　学位：学士
　　民族：汉
　　专业：汉语言文学
　　普通话：二级甲等教
　　毕业院校：师范学院
　　联系方式：010114
　　工作经验:无
　　教育背景:
　　上过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统招师范类中文
　　求职意向:
　　中小学语文教师、及相关文字工作
　　专业技能:
　　l具备教育学和心理学方面的教育知识及应用经验
　　l具备汉语言和文学方面的专业知识和传授技能
　　l具备中学语文教学的实践经验和课堂管理能力
　　l熟悉计算机的应用和熟练操作Word、Excel、PowerPoint等办公自动化软件，能够熟练运用多媒体等多种手段进行授课。
　　自我评价:
　　l为人乐观，做事认真、细致，有耐心，能坚持，责任感强；
　　l勇于挑战自我，善于承受压力，具备优秀的与人沟通的能力和组织协调能力；
　　沉稳、自信、敬业、求知欲及适应性强，自学能力强，能够在工作中不断学习进取。
　　总之一句话，我的简历也和同学们的很像。放在简历堆里，不一样的只有照片。好长时间以后，我才真正的认识到，我的长相也是一般，很普通，大众化。
　　简历投出去后，我也和同学们一样，不太当真。我主要在复习考试，招教的特岗考试，相对还是比较公平，面试虽有黑幕，但是限于部分。（感谢刘典正，又有论文，呵呵！）但是笔试还是占百分之六十，还是群体面试，不像公务员面试一样定岗，三选一。给无权无势无钱无面无路者，留一些缝隙。
　　在烦闷的复习中，一天，接到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我以为又是骗子还是骚扰。电话打来，不接吧，怕有用，接了吧，往往没什么好事。
　　“喂，你是迟艺雪女士吗？我是刘灵碧。”我没有一点印象：“有什么事吗？”
　　“您投过简历的，我是灵碧山下，灵碧书店，需要一个助手搞文字工作。”
　　我每天投几十份简历，哪里知道谁是灵碧。在手机上翻了翻，没想到一下子找到了。
　　“哦，我想起来了，您是作家，想找一位助手，方便采访女性。”
　　“对对对。您方便面谈一下吗？”
　　“方便，在哪里？”
　　“今天下午四点钟前，到北大街59号灵碧书店直接来找我。”
　　我又翻了一下他的工作要求：善于和中老年妇女聊天，并能将聊天内容整理为通顺的文字。（该不会是招聘骗子吧？哦，灵碧书店，好像有见过。）
　　要求这么简单，我有些怀疑，很怀疑。
　　对比一下，看看其他公司是怎么要求的。（可跳过，其他公司的要求比较复杂。用《红楼梦》里薛宝钗的话“真真琐碎死人啦！”）
　　第一，文凭要达标，文科要求本科以上，毕业证、学位证、执业资格证等证件要齐备。
　　第二，文字的基本功底要好，不管是写实用的东西还是写虚构的文字。有时候，特别需要善于领会，领导的意图有不能直接表达的时候，难以恰当的表述出来，作为文员的你，要能心领神会的替他做到。)。
　　第三、文员的计算机水平要求高，一般要达到计算机二级以上，会熟练地操作各种办公软件。
　　第三，要学会照顾领导。不光要照顾好领导们的饮食起居，还有许多事情要替他们想到、办到，照顾一定要周到，特别提示：这一点很重要、很重要。
　　第四，记忆力要超强，尤其是行为记忆，对一些领导和客户的行为、动作、做法要牢牢记住。如张领导喜欢踩单车、李领导喜欢游泳、赵领导喜欢的是打球，等等。
　　第五，要充分开发大脑的记忆能力，人大脑的储量相当于一千五百亿台电脑的存储量（每台电脑存储量平均以80GB计算）。如果你觉得东西难以记住，可能是因为你困了、累了，或者是精神状态不佳。
　　第六，工作效率要高，因为很多琐碎的事情要及时处理，一些突发事件，要立马解决，如果一不小心忘掉，后果可能很严重。
　　第七，文员的工作有时又是比较繁杂的，平时要擦桌子、扫地等，不要让人指挥，自己动手，有客人来，长点眼色，要招呼好。
　　第八，文员要在工作中会思考问题，能把握的了什么事情该做，能够明白什么事情不该做。
　　第九……
　　（灵碧注：如果真的有这么大能耐，谁还去做文员？其实，许多做文员的，就是有那么大本事，周仓无智，扛刀一世。我要说，这不公平。周仓们会说，这世界上那里有公平？我要给他们回答，我的小说里有公平。只要我们努力维护和争取自己的权益，世界可以变的更公平。周仓之所以扛刀一世，还可能因为周仓无志。）
　　下午两点出发，路上稍有点堵车，还好，到了灵碧书店，三点半左右。
　　“我怎么帮您？”一个温和的声音。瘦瘦的，中等身材的中年妇女，坐在收银台后边。
　　我也拿出了我的礼貌，温和的说：“哦，不用，我来找灵碧先生。”
　　“您是来应聘的？”她问。
　　“是的。”
　　她笑了一下，眼光中似乎有一丝警惕：“他在三楼。我给他打个招呼，你上去，他出来接你。”
　　我也随着一笑，说:“谢谢！谢谢您！”
　　她似乎轻松地笑了，说：“您太客气了，不要客气！”
　　我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打量着我，就像刚才那样。我稍加快速度，上了三楼。
　　后来熟悉啦，发现灵碧书店安排的很合理。书店占一间大的门面房，但是有三层。一层有各种文具：笔墨纸砚什么的，有一个童书专柜，代卖小朋友的小玩具，还有一些畅销书、工具书、辅导书试卷之类；二楼是文史哲等方面的书籍，有一个地方作家专柜；三楼是办公室兼卧室兼厨房——实际就是老板的的家。那个中年妇女，就是老板娘。还有一个店员，男的，叫王喜。
　　刚上三楼，就看到楼口有一个精气神饱满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粗壮的腰身，又感觉不到胖。我俩几乎同时说：您好！你好！然后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他邀我到了书房。
　　他的三楼，五室，两厅，一厨，两卫(一个在主卧里)。
　　书房真是书房，三面墙都有书架，小床上都杂乱地堆满了书。外面是阳台，整间房子很亮。他请我坐，问我喝什么，我说不喝。他又问茶还是水，我说我不习惯喝茶。他给我倒了一杯水，坐在电脑桌后，看我还站着。又出去给我搬了把椅子，放在了电脑桌对面。让我坐，我说您请坐。他把水放我面前，我说谢谢，一直没有喝，直到走都没有喝，因为我真的不渴。即使渴，我的小包包里有矿泉水，不在乎面试这一会儿。
　　独自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我有点不适地感觉。还没正式说话，门就被敲响了。
　　“王喜，有什么事？”
　　“王总问，希望书店的那批书要多少？”
　　“昨天，我不是和她说了？让她自己决定。”
　　那人走了。
　　灵碧老师没把门闭紧，半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