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灵

　　“两脚马”奴隶再次杀死卫士的消息传到卡洛的时候，风灵并没有看到盘果王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也有幸没见到二王子祖平再次在众头领面前被羞辱的样子，也不知道大王把追击岗巴等奴隶的任务交给了王长子安武，她正在卡洛背靠的翁嘎神山上指挥寨民们砍伐粗大的毛竹。心地善良的风灵公主自从见到那些一家人一顿饭只能喝上一碗稀粥的情形后就下定决心要改变这样的状况。
　　由于干旱和战乱导致的上半年粮食歉收已经成为不可扭转的定局，为了祭祀大典疯狂征收的举措让卡洛的富人和穷人们都怨声载道，而能从根本上彻底解决粮食问题的办法就是寻找到合适的灌溉水源。白水河距离大寨太远，而且由于太久滴雨未下导致水位极低，仅靠手提肩挑远远不能满足灌溉的需要。
　　风灵公主同时也是一个风风火火的行动派，她决定先从最熟悉周围环境的寨民入手，亲自到寨民家中了解情况。她拒绝卫士的保护，这让卫士们既不敢违背王命，又不能得罪公主，只好远远地跟着。她穿着干净整洁还镶着花边的衣服走进一家家种田寨民的家里，一点也不顾忌地坐在火塘边油腻的小凳子上，端起爬满污垢的陶碗，喝着苦涩的茶水，耐心地向他们打听周围水源的情况。刚开始，寨民们以为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女娃闲得发慌而到处溜达，可在得知坐在面前的是王族的公主都惊吓得立即跪下来磕头，结结巴巴说不成完整的话语。至于公主向他们打听水源的问题，他们也因为害怕公主是别有用心想了解他们是否对进贡祭品有意见而回答得含含糊糊。所以短时间内，公主的调查工作进展得极为缓慢，或者可以说是毫无成就。
　　但公主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她来到寨外到处查看，只要看到细细的溪流，就逆着水流的方向去寻根溯源。她踩着溪边湿滑的石头，拨开长满尖刺的树枝，在崎岖的山间跋涉。尽管每次追寻的结果都让她失望，有时候还弄脏她美丽的衣裙，甚至把昂贵的布料割开口子，但她却仍乐此不彼。跟随着的卫士们苦不堪言，暗地里把她称呼为折腾公主。
　　公主的折腾最终有了收获，在翁嘎神山的半山腰被荆棘遮得严严实实的洞穴里，如小河沟般的水流给公主的艰苦做出了最好的回报。接下来她马不停蹄地带着卫士征召了几十名青壮后生，来到山上砍伐毛竹制作引水的水槽。看着一棵棵粗壮的毛竹被砍倒，公主似乎看到了清澈的溪水顺着水槽流进龟裂的土地，看到了水汪汪的田地种下了青绿的禾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天以后公主眼前浮现的景象都将成为现实。
　　公主此刻心里的成就感满得像盛满美酒的酒碗几乎快要溢出，她把灿烂的笑容挂在脸上，想开怀大笑，但恐怕那样折腾公主的名号前面要加上其他称呼了。于是她避开了劳动的寨民们，踏着轻快的步伐在山间游荡，走得累了，便找块干燥的草地坐下来休息。现在在她眼里，树是那么挺拔，花是那么美丽娇艳，就连小草也分外可爱。
　　若不是公主离开人群太远，意外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就在公主陶醉于内心喜悦的时候，从翁嘎神树地洞下爬出来的木仑正好要到山下的卡洛去。木仑王子看见风灵的喜悦心情一点也不亚于此刻公主内心喜悦的程度，只不过喜悦的原由和对象不同而已。
　　木仑现在的打扮和普通的卡洛寨民没什么区别，就算是径直走到风灵公主面前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但他还是选择了像一个猎人一样悄悄接近猎物，可怜的公主还完全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就被木仑从背后捂住了鼻子和嘴，挣扎了几下之后便由于窒息而昏厥过去。
　　当公主再度醒来时已经身处令堆王的藏身之处了，一睁开眼便看见了一张
　　长满胡须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这让她立即惊叫了起来。显然，对方已经事先预料到了她的反应，立刻伸出一只黑黢黢的手掌把她的嘴捂住。她慌忙想把这只令人作呕还有着怪味的手拿开，却发现双手已经被捆住。对方一把尖刀顶到了她雪白的脖颈上，让她立即不敢动弹。
　　“风灵妹子，你认不出我了吗？”
　　一张熟悉的脸逐渐从风灵的脑海里浮出，渐渐与眼前这张脸重合，“木仑？”
　　木仑把手从风灵嘴上拿开，但尖刀仍旧在风灵的脖子上，“对，是我，还有你的大伯和妹妹。”
　　风灵这才注意到憔悴的令堆王斜靠在对面干草铺成的“床”上，而在另一边的墙角达来妹妹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大伯，你们……。”风灵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样的见面是她从来不曾想象到的。
　　“木仑，把刀放下吧，”令堆王低沉地命令道，“不要吓着你风灵妹妹。”
　　木仑把尖刀收了回去，插进他腰间的牛皮套子，“山神保佑，我们都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不不，”风灵诚恳地说着，“我只是，只是意外。”
　　“刚才看见你我也很意外。”木仑说话时，嘴角嘲弄地翘起来。
　　“对于我们每个人，这都是场意外，”令堆王叹息着说道，“谁会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这是什么地方？”风灵急切地想知道身处何处。
　　“风灵妹妹，你和小时候一样天真，”木仑嘲笑地说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伯父，放我走吧，”风灵对老人还抱着一丝希望，“我绝对不会不会告诉阿爸。”她又对木仑说道，“木仑哥，你要是不放心，把我的眼睛蒙上，我就算想说也不知道是哪里。”
　　“风灵妹妹，你真让我失望，”木仑的眼里有着深深的悲伤，“你看看你的伯父，一个王国的大王，现在脚已经肿得几乎不能走路了，整天躺在草堆上，像一堆正在腐烂的肉。再看看你的妹妹，她从一个能歌善舞的公主，沦落到被流浪汉都敢欺负的地步。而这一切都拜你的阿爸所赐，而你却叫我放你走？”
　　“侄女，恐怕这一次伯父要让你失望了。”令堆王遗憾地看着风灵，“你要在这里陪我们一段时间，直到我们安全的离开。”
　　“伯父，这样做是很不明智的，”风灵坦诚地说道，“我的消失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阿爸那里，他肯定会派出卫士来寻找，这个地方也迟早会被找到。”
　　“你担心的问题也是我担心的，你看我们毕竟是一个大家族的人，都想到一块去了。”令堆王慈爱地笑了，“不过你木仑哥哥还是想多留你住一段日子。”
　　木仑说话看没有令堆王那么文雅，总是直奔主题，“你阿爸想找我们也不止一天两天了，要是能找到得到话，我们的人头早就在卡洛寨门上悬挂了。”
　　风灵的心沉了下去，令堆王和蔼的声音又响起，像是长辈与晚辈拉家常，“还有你达来妹妹总找不到人说话，你来得正好，两姐妹好久不见见，总有很多话要说。”
　　风灵这才注意到，一向快人快语和自己非常谈得来的达来妹妹自从自己醒来后就没有见她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时不时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打量着自己，这样的目光里有种让风灵不寒而栗的东西。
　　“达来妹妹，”风灵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
　　沉默许久的达来终于站了起来，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走到风灵面前，忽然抬起手给风灵一记耳光。
　　“你怎么？”风灵愣住了。
　　达来像发疯了一样开始不停地抽打着风灵的脸，“我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鲜血从风灵的嘴角流出，要不是木仑冲上来把达来拉开，指不定风灵的牙齿也会被打出来。
　　“唉，侄女，”令堆王摇着头说道，“达来变成今天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怪你阿爸，不怪你。但是你既然来了，就代替你阿爸先把这笔债还了吧。”
　　在风灵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令堆王示意木仑放开达来。没有了束缚的达来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仿佛饥饿已久的豺狼看见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兔子一样朝风灵走过来。
　　“达来妹妹，我们是好姐妹。”风灵试图做最后的劝说。
　　达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也更加狰狞，她一把抓住风灵的头发，反复扇着风灵的耳光，直到把风灵打得晕死过去才放手，然后面无表情地默默走回她的角落，蹲下来蜷缩成一团开始瑟瑟发抖，哭泣，仿佛遭受殴打的不是风灵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