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击掌为誓

　　“——你说，这世间有了一个项羽，可是老天怕他太过寂寞，所以又给了世间一个龙且。
　　——项羽”
　　吴县是会稽郡的政治文化中心，是整个江东地区最富庶繁华的地方，这里有许多遗老遗民，很多与我们一样身负国仇家恨的楚国旧贵族，共同的仇恨使这里很快就聚集了一股强大的反秦力量，我的叔父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领袖，只是他从来没有带我参加反秦的聚会，也没让我参与其中任何事务，叔父总说我还小，待我长大点，所有的事都会让我参与，叔父的说法让我很是不满。
　　安顿下来了，叔父便想着教我读书练字，教我诗书礼仪，左传春秋。说实话，左传春秋似乎还好点，至于诗书礼仪我真是讨厌之至，学习这些东西，竟是些陈词滥调，之乎者也，空口白话。叔父似乎也是看出了我的不耐烦，叔父很生气，却也毫无办法，从小我一直跟在爷爷身边，也只有爷爷能管的了我。
　　叔父实在是生气了，他问我，为什么不好好学文？我答道：“诗书礼仪不过只能记住人的姓名罢了，一大片之乎者也都是些空口白话，学来又有何用，我是天生的将军，上战场根本用不了这些。”叔父便无话可说，似乎是赞同了我的话，从此之后也不在逼我学这些了。
　　我开始跟着叔父学剑术，从小习武的我对于剑实在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叔父就已不是我的对手了，如今他教我剑术，如何能让我心服，当然我也不是很耐烦的学着。叔父真的生气了，大骂我“孺子不可教也”，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叔父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怎么能教我呢？”他毕竟是我叔父，是我最亲的亲人，我必须尊重他，哪怕他剑术不如我，我也不能这样说，我只能皱着眉道：“剑术不过匹夫之勇，在战场上发挥的功用实在有限，我要学便学无人能敌的东西。”叔父只能无奈的叹息，于是他决定开始教我兵法。
　　其实，我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在军营中成长，爷爷从五岁开始便教我兵法了，只是我一直都不甚懂而已，爷爷也从来不要我一定要懂多少，他希望我靠自己的悟性理解战场，理解兵法。叔父从孙子兵法开始和我说起：“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也•••••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说实话，起先我还是很开心，孙子兵法中句句名言，我也蛮佩服孙子能写出这样的兵书。可是，我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个问题：“人人都可以读到孙子兵法，那为什么却少有人成为孙子那样的名将呢？”叔父给我的解释是人的天赋，境遇不同。我心里想到的却是爷爷曾给我说过的一段话：“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个人不能抱着兵书去打仗，战场形势从来都是瞬息万变，战争的胜利决定于统帅的判断，果敢，勇气，以及士兵的士气，很多时候，兵书更是个骗局，如果拘泥于兵书，倒不如无书。”爷爷还说到几十年前的秦赵长平之战，这段历史是我最喜欢的，因为秦军统帅白起是我最佩服的人，虽然他是杀楚人最多，占楚地最广的秦将，他是敌人，但他是战神，是世间第一强者。赵括以一堆兵书对阵战神白起，最终只能是全军覆没的结果。我心中很是赞同爷爷的观点，于是没多久我便决定，放弃学书中兵法。想成为一个名将，是要靠自己去真正的感受战争。这些话我当然不会对叔父说，我不学，叔父也对我毫无办法，更何况，他每天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管我。
　　或许是因为无聊，所以我时常会一个人去郊外玩耍，也不能说是玩耍，只能说是找个地方发泄，将孤单与仇恨一起发泄。
　　在吴县的生活，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一个人，那个可以一辈子叫做兄弟的人，他叫龙且，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兄弟，没有之一。
　　龙且的名号是从叔父口中首先听到的，我从未听到叔父会那么称赞一个人，他口中常对我说：“龙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是真正的名将之材。”叔父还对我说，让我主动去结识龙且，从他那里我必将能学到不少。我嘴中虽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的心中早已火冒三丈，从叔父的语气中我听到了一丝轻视之意，“我就真比不过那个龙且吗？那就走着瞧吧！”我心中说道。
　　自从听到龙且这个名号后，我便打定了要去寻他一决高下。龙且确实是个人物，这个在吴县几乎是共识，年纪轻轻的他已是年轻一辈的领袖人物，我也时常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对龙且的夸赞，见见龙且的心早已按耐不住。
　　一日，在街上闲逛，遇见一群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我认出其中有一个是龙且的弟弟，叫龙飞，看他们一群人也都是练过的，我心中一动，便决定先找这几个倒霉鬼玩玩。我故意拦住了龙飞的去路，龙飞看着我，眼中露出讶异的眼神，“你想干嘛？”他问了一句，“你是龙且的弟弟？”我问，他点了点头，神情颇是自豪，看来便让我生气，“听说龙且很厉害？”我问道，“那还用说。”说到龙且，龙飞不禁眉飞色舞。“那你现在回去告诉他，我在城外的那片枯树林等他，怕你不积极，我想先在你身上留点记号。”说完，我一拳重重的打在龙飞肚上，他飞出丈余，谁都没有想到我突然动手，看到龙飞被打，他一起来的十几个伙伴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没多会儿，十几个人都已经倒地不起了。“快点回去告诉龙且吧！我等着他。”我笑着说道，我看到周围人复杂的眼神，有的人似乎是钦佩，有的人似乎是惊叹，有的人似乎是嘲笑，我昂首挺胸的走了！其实我心中还是有点忐忑的，主要是怕叔父知道后责怪，我们现在是不能暴漏身份的，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便做了，又有啥可怕的。
　　龙且来了，一个人来的，估计是他不让人跟着，单身赴约。他确实是个人物，第一次见他我心中赞叹道，穿着打扮并不如何突出，可是他身上却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种魅力，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他长的并不凶悍，但身上自然而然的有一种霸者气质，他很英俊，但不同于虞子期的那种英俊，虞子期的英俊偏柔，龙且的英俊更刚，那是男人的阳刚之气。我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我，他后来给我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让他想起了一个人，“战神白起”。我便笑着问他：“白起将军大你几十年，你见过白起吗？你看到我怎会想到他？”他说：“没见过，我是晚生了五十年，因为从小佩服白起，所以对于白起的每一次战役都深有研究，对于白起这个人更是熟悉。”他说他有种感觉，他相信我会成为和白起一样的战神。
　　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动手了，不得不说，龙且是我习武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对手，势均力敌。他大我四岁，已经是个标准的八尺男子汉，所以身体力量都比我强一点，和他交手，我才相信别人关于他徒手毙虎，力有千斤的传说。那次，我没有赢，他也没有赢，我们不知道打了多久，直到星星眨眼，月光升起，我们倒在地上大声的喘息，“真他妈痛快。”他大声的叫道。我笑了，真的，他很对我的脾性，那一战过后，我们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用说，但是心底已经将对方看成最重要的朋友了。
　　我该说，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真的不在孤单，既有了对手，又有了朋友，那是人世间最幸运的事。通过龙且我认识了不少的吴县少年豪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光太高，让我看的上眼的实在太少，可是世间像龙且这样的人物又有几个呢？少年心性，我也是爱玩的，不管看不看的上，我还是和他们熟了，其中也有几个算的上是个人物的，比如说周殷，还有曹咎。
　　周殷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是一个贵族公子，以前是，现在也是。他父亲是会稽郡郡丞，说实话，我打心底里瞧不起周殷一家，尤其是他父亲。周殷父亲原本在楚国拥有爵位，可是，秦国大军到来，便迅速的投降，成为秦国的新宠，弃旧国如弃衣履，实在是太过无耻。所以我并不愿和周殷打交道，但是周殷本人似与他父亲不一样，不仅风度翩翩，交往久了，你会发现他任侠使气，轻财尚义，颇有战国公子遗风的一面，光凭这点，我已不是十分的排斥他了。
　　至于曹咎，草民出身，家境贫寒，还不到十八岁的年纪，却担负起他整个家庭的重任。虽然如此，但曹咎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品格确实值得敬佩的，而且他还有一身武艺，一群愣头小子中，或许除了龙且与我外，得数他的武功最好，所以，即使家境贫寒，小伙伴们却也不曾轻视过他。
　　有龙且作伴也真是人生一大快事，龙且也是出生将门世家，他的父亲曾是抗秦将军，秦楚之战时战死沙场，只留下龙且龙飞两兄弟，幸得家有余财，又不是贵族之家，所以秦国一统后倒也没有为难到这一家庭。龙且为人洒脱，豪爽大气，重义轻生又勇武绝伦，所以在他身边总是很容易的聚集起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时间一久，龙且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其中的领袖人物。龙且在得知我的家世后，对我更是敬重，他说他很佩服项燕将军，只可惜他晚生了几年，要不然也跟着项燕将军征战沙场了！像他这样的人物都敬重爷爷，比夸我自己更使我高兴。
　　叔父听到我和龙且交往，甚是高兴，也由此对我放心了许多。于是，我常常住在了龙且家，一起习武，一起喝酒，一起睡觉，或者在一起进山打猎，说实话，这段时间说不出有多么的畅快。
　　一天酒后，龙且问我想不想要一把真正的剑，此言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当然想要一把真正的剑了，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每天练剑都是用木剑，总没有感觉。龙且打了我一拳，笑着说“早知道你臭小子想要了，想要就是了，跟我来。”他带我到他家的书房里，他在一根木柱下停下，突然一爪抓下了一块木头，木柱是空的，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样用布包着的东西，交给我，很重，我的心速突然加快了，我知道这是一柄真正的剑，忙打开一看，一柄青铜剑，拔出一看，嗡嗡作响，一股寒意，这是一把难得的好剑，他看着我讶然的目光，笑着说道：“这是家父生前留在家里的，我从小喜武爱剑，秦庭统一时征收天下兵器我便将它藏了起来，遇见你，我知道你定然也喜剑，所以，这剑送给你，你敢要么？”那时候，暴秦对于天下兵器监管甚严，寻常百姓家不得藏私器，哪怕是菜刀等铁器都得登记，若发现有人私藏兵械，那是砍头的重罪，所以想得一柄剑实在是难上加难，哪怕是平时练剑时也只得以木剑代替。我知道叔父收藏的有剑，但是他从未拿出来给我看过，我也知道叔父是怕我性子急躁，怕被人发现，虽是不满，但也理解。
　　“当然敢要，不过，你送我了，那你自己呢？”我心头激动，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不妥，没想到龙且手中还有一把剑，“剑有两把，原本是父亲留给我们两兄弟的，不过，你看龙飞那样，还不配用真剑，好剑配英雄。”龙且笑着说道。那一晚，我们第一次用真剑比武，酣畅淋漓。
　　月光高高的悬挂在天空，时而夜风荡过，城中一片安宁寂静，我和龙且躺在屋顶，双手抱头，眼看月空。
　　“羽，你在想什么呢？”龙且问道。
　　“想天下。”我答道。
　　“天下？”龙且疑惑道。
　　“对，天下，我想这个天下怎么就姓赢了呢？”我淡淡说道。
　　“因为嬴政是个英雄，天生的英雄，所以他配享有这个天下。”龙且痴了许久，才说道。
　　“是，嬴政是英雄，我们也不会是狗熊。”我笑着说道，“终有一天，我要这个天下姓项。”最后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
　　“且，你以后想干什么？”我问龙且。
　　“我最想做的事便是驰骋疆场，做一个如白起乐毅般的当世名将。”龙且答道，“可惜，现在天下太平，再无沙场之事。”龙且叹了口气。
　　“谁说现在天下太平？亏你也算是个人物，难道这点世事还看不透吗？”我笑道，只见龙且坐起看着我。
　　“虽然我不知道叔父每天都在忙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忙的是大事，叔父常常对我说，别看暴秦现在强大，可是实行严刑峻法，不得人心，嬴政老儿又奢侈无度，荒淫掳掠，六国贵族死而不僵，蠢蠢欲动，看嬴政年年出巡，这哪是天下无事的景象啊！我也不知道叔父说的对不对，但是我相信自己，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我的爷爷。”我坚定的说道。
　　“项燕将军？”龙且疑惑道。
　　“在我最后离开爷爷的时候，爷爷对我说过一句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暴秦终究要亡于楚国手中，你相信吗？”我看着龙且道。
　　“我相信。”龙且看着我的双眼，握住我的手，“哪一天，你项氏揭竿反秦，我龙且随叫随到。”
　　“那好，终有一天我们兄弟要并肩杀入战场，创立不世功业。”
　　“好，苍天为证，一言为定。”我和龙且击掌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