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夜市与煌煌楼

　　敦煌的夜市几乎是每个经过敦煌的商人口中必定会有的谈资。
　　夜市的具体时间是不定的，也许是某个商人在夕阳的余晖消失后的第一句吆喝，也许是哪个龟兹来的舞班敲响的第一声锣鼓，甚至有可能是哪家小孩在大街上高声问哪里有糖葫芦卖，都有可能掀起敦煌最脍炙人口的夜市的帷幕。
　　几个褐发的舞姬带着笑容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踏着轻快的舞步。他们身穿黑衣黑裙，脚下踏着黑色的高跟鞋，伴随着一旁乐手奏出的欢快有力的音乐踏出节奏感极强又复杂万千的舞步声。她们时不时地高高抬腿，丰盈的大腿在黑色的裙摆间若隐若现，引起周围的观众们一片叫好。随着中间领舞的女子将上身的短衫一扔，上半身只剩下一件做工精良的背心，场边的欢呼声便达到了一个高潮，无数的铜板也像雨点一般撒上了舞台。
　　文萧摸着鼻子看着那几个舞姬的舞蹈，喃喃道：“踢踏舞啊，想不到现在就有了…”
　　易儿抿着嘴看着自己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露腰露大腿的舞姬，心中暗暗拿自己的身材和那几个舞姬比了比——结果不太好，所以易儿有些暗自神伤。
　　“各位看官可看累了？”伴随着音乐声，几个双手托着木盘的小厮笑嘻嘻地踩着鼓点赶了过来。他们的木盘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面碗，最前方的青衣小厮高声吆喝道：“驴肉黄面浆水面哟，敦煌八大怪，不尝一尝可就白来了敦煌哟！五个铜板一小碗，十个铜板一大碗，包您吃了就忘不掉哟！”
　　易儿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周围的铁龙雀们，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看上去分量不轻的钱袋，数出了几个铜板往一个小厮那里凑了凑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要一小碗驴肉黄面。”
　　铁龙雀虽然官职不算高，但除了死俸禄以外还有每次任务的赏金，一次任务赚个近百两银子也是常事。文萧身为铁龙雀甲子队队正，又没有什么特殊爱好，除了日常开销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的花费，全铁龙雀都知道连几个执旗尉都不见得比文萧有钱。所以考虑到易儿现在基本上是一穷二白这一点上，文萧就数了十来两银子给易儿用。
　　——他倒是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易儿却几乎扑进他怀里哭出来。
　　“得嘞，这位小姐，您的驴肉黄面。”那小厮一口官话说得字正腔圆，他笑嘻嘻地一弯腰一抖肩，一个面碗就滑到了木盘边上，而其他的碗却连汤水都没洒出来一滴。
　　易儿赶紧接过小碗，抱着碗就回到了文萧身边吃得唏哩呼噜的。文萧看了看身边埋头大吃的小姑娘，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姑娘之前十五年生活中只怕都没有过什么人对她好过，现在连捧着碗吃面都几乎掉出了眼泪来。
　　文萧想着便摇了摇头，怜惜地摸了摸易儿的头发道：“以后这样的生活很正常的，开心一点，别哭了。”
　　易儿眼泪汪汪的抬起了头，含糊不清地道：“辣！”
　　文萧咂了咂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捡回来了第二个任散。
　　说到任散，这家伙让涂不扬给自己带了句话就跑去城中找那些做皮肉生意的胡姬们鬼混了。除了曲终身上有伤留在了驿馆里，其他的几个铁龙雀都跟着文萧一起出了门。不过文萧估计就算他身上没伤也不会跟着出来，毕竟曲终从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一点文萧还恶意揣测过是不是曲终觉得自己长得太帅了怕引起骚动。
　　烟柳郡主则带着自己的侍卫侍女们去了另一边游玩，毕竟甲子队里男性居多，一帮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去看别人的胸脯大腿的时候自己这个郡主还是远离他们为妙，所以烟柳在一帮铁龙雀尊敬的目光中带着恋恋不舍地马如松段守旭去了另外一边。文萧也不介意他们分头行动，毕竟段守旭和马如松也不算弱，真的遇上了棘手的家伙自己也能在短时间内赶到他们那里。
　　看了看周围，发现李之敬和骆轻侯这两个家伙勾肩搭背地往几个回纥娘子开的小酒馆里去了，文萧摇了摇头便也不去管他俩。涂不扬和常琦倒是忠心耿耿地跟在身边，尤其是常琦，这家伙比起出来玩更像是出来当护卫的，文萧背后的巨剑都用黑布缠了以免招人眼球，他依然全身披挂背挂陌刀一脸严肃地跟在文萧背后。
　　小姑娘长得挺小只，饭量倒是不小。易儿意犹未尽地将空碗放回了木盘上，又开始眼巴巴地望着周围的其他小摊子。文萧将目光从那几个跳舞的欧罗斯女子身上收了回来，笑着看着三人道：“大家都饿了吧？这敦煌有一家煌煌楼，据说极为不错，今日我做东，咱们去吃上一吃怎样？”
　　“队正以前来过敦煌吗？”易儿歪着头有些疑惑地道。
　　“没有，但是你看那煌煌楼的牌子我们这儿隔着条街都能看见…”
　　既然队正都发了话，那么涂狗腿子、常大护卫和易小尾巴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四人也不管李之敬和骆轻侯，寻了道路便往那煌煌楼走。
　　几个金发的欧罗斯人用磕磕巴巴的汉语向一个路边摆摊的汉人讨价还价，没想到那汉人不耐烦地从嘴皮子里蹦出来一大串欧罗斯通用的英语。目瞪口呆的欧罗斯人们在人群善意的哄笑声中挠了挠头放下了一串铜板，从那汉人身前的摊子上拿起几壶酒笑着远去了。那小贩坐在摊子上数了数铜板，心满意足地将铜板放进了身边的袋子里，又开始大声吆喝了起来。
　　充满了人间的气息。
　　不到几步，那煌煌楼便已是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煌煌楼着实是辉煌至极，三层高的楼阁上还有数座自主楼上延伸而出的悬空亭台，看上去与欧罗斯的城堡的结构颇有几分相似。数百盏自欧罗斯进口而来的琉璃油灯几乎将整栋刷着金漆的大楼照亮，灯火辉煌的模样宛如佛国。
　　易儿张着小嘴站在楼下仰望着三层高的煌煌楼，眼中流出了无限的震惊。她人生的前十四年都在那一方小院里长大，被白莲带走后也鲜有出门的时候，更多的只是像下人一般为白莲做事，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来到这样的地方。
　　“回魂了回魂了。”文萧无奈地伸出手在易儿面前晃了晃，“咱们还要进去呢，你在这儿就开始失魂落魄的，进到楼里不是下巴都得吓掉？”
　　易儿小脸一红，赶紧跟在文萧身后继续当尾巴，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走丢了。文萧笑了笑，唤过一个煌煌楼门前的小厮便踏门而入。
　　那小厮却看上去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他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意，搓了搓手弯着腰凑了过来：“这位公子爷，您可急着用膳？”
　　文萧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用膳我这个点来煌煌楼干什么？怎么，可是席位已经满了？”
　　“今日乃是敦煌城东门外的沙家庄庄主沙豪纳妾之日，晚膳时间在大厅里大宴四方宾客，若您不是沙庄主的客人的话，还请您稍等片刻。”那小厮干巴巴地咳了咳，有些歉然地道。
　　文萧扬了扬眉，有些好笑：“这倒是奇了，这沙庄主又未曾将煌煌楼包下来，不让人进去用膳是什么道理？”
　　那小厮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文萧却又笑道：“纳妾可是喜事，我等进去也不过是吃个饭就走，又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你这么强行阻拦客人，只怕会给你煌煌楼的声誉招黑啊。”说话间他往那小厮身边凑了凑，一块碎银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手上弹进了那小厮手里。
　　“…几位客人里面请。”那小厮想了想，于是弯下腰眉开眼笑地做了一个里面请的动作。
　　“队正，为何要强行进着煌煌楼？”常琦皱了皱眉，跟在大步向前的文萧身后低声道，“可是那沙庄主有什么问题？那属下这就去让李之敬两人去收集关于此人的情报。”
　　“说不上有问题，我只是觉得很好奇。”文萧笑着走到了一楼大厅的大门前，侧了侧头低声回道，“纳妾，不是娶妻，纳妾这种事都要在煌煌楼这样的地方包下一大层楼来举行吗？你觉得是那沙庄主人傻钱多，还是这件事之后另有问题？”
　　常琦扬了扬眉，虽然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件事和自己一行人有什么关系，但还是退后了一步跟在了文萧身后。
　　文萧眯了眯眼，面上带着笑容，缓缓地推开了大厅的大门——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迅速地恢复了正常。
　　大厅里座无虚席，无数双眼睛迅速地转过来看向了门口的四人。被这么多的目光注视，就连常琦和涂不扬都感觉有些头皮发麻，易儿更是直接往文萧身后一缩，直接躲了起来。
　　文萧不愧是文萧，那脸皮的厚度简直并非常人所能及的。他面对着大厅中无数的目光，以及台上那个一身红袍的大汉审视的目光，在短短的一瞬间便恢复了常态。只见他笑盈盈地举起了双手抱拳道：“抱歉抱歉，沙大哥，小弟来晚了…”
　　该死，这家伙居然是真的人傻钱多！
　　文萧心里骂起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