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易儿

　　易儿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马车那颇有些华贵的天花板。
　　她先掐了掐自己的腰，感受到了从腰间传来了明确的疼痛感。她又努力地用余光扫了扫周围，却发现周围还有五个女子。四个女子衣着虽然不差，但显然只是中间那少女的侍女。中间那名少女生得颇为艳丽，但眉眼间却有一股高傲之色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她穿着一袭素色的长裙，但却依然掩盖不了她身份的高贵。
　　“醒了？”那少女似乎注意到了她，笑盈盈地凑了过来道，“也是个可怜的，瘦成这样也不知道你家里人在怎么照顾你——你今年多大了？小蚊子把你拐来可有欺负你？”
　　易儿张了张嘴，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她还未说话，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清朗声音突然从窗外响起：“不是烟柳，我就这么像那种欺负女孩子的人吗？铁龙雀里的风流家伙里还没有我文萧的名字吧？”
　　易儿尖叫一声，坐了起来惊恐道：“山鬼！”
　　烟柳一愣，旋即了然地叹息一声道：“听到没有，小蚊子，你对别人的心里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了。山鬼，啧啧，你居然还装神弄鬼地去骗女孩子。”
　　文萧算错了一点，别说三天，三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烟柳就恢复了常态。
　　车外的文萧悻悻地冷哼了一声，想了想好像这事儿没法解释清楚，于是干脆不说话了。
　　“能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吗？”烟柳笑着示意易儿坐在前面，这马车颇大，足有近二十平方米大小，除了一张软塌以外还有几张椅子。
　　见易儿有些怯生生地坐在了椅子上，烟柳开口道：“本宫是大魏皇家烟柳郡主，目前正去往欧罗斯。听小蚊子说，你是他从那个山坡那里捡回来的，虽然实力平平但也是位圣遗物使。本宫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那山坡前？”
　　郡主？
　　易儿似乎还有些手足无措，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文萧的声音却突然从车外响起：“猜都猜得到了，这小姑娘是跟着白莲一起来的，一个圣遗物使在山前刨土，到底也是奇闻异事。看她样子估计也是白莲强行带在身边的，显然不是白莲的什么亲厚之辈，否则怎么会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
　　“白莲先生…死了吗？”易儿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双眼中似乎有些哀伤，又有些庆幸。
　　烟柳看了她半晌，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蚊子，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才把别人带回来的。这小脸儿生得可真不错，好好打整一番绝对是个美人儿。”
　　“别瞎扯，我只是看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扔在马匪满地跑的郊外不太好罢了。”文萧有些恼怒地道，“何况这小姑娘的圣遗物颇有些意思，若是可能的话我倒想把她拉进铁龙雀里。”
　　铁龙雀！易儿眼睛突然亮了亮。
　　“这小家伙只怕还没有你我大，拉进你们那地方真的好吗？”烟柳掀开窗布看着文萧笑盈盈地道，“不如交给我吧，我郡主府里也差个近侍。”
　　文萧清秀的面孔突然从车窗外探了出来，吓得易儿往后一缩。他看着易儿咂了咂嘴道：“我文萧十年前就被徐老头儿捡到了铁龙雀里，八年前就背着剑到处溜达，五年前就开始到处砍山匪了。这小姑娘怎么也比我当年大，怎么不行？”
　　“那你能说得动别人吗？”烟柳笑着指了指有些畏惧地看着文萧的易儿道，“你之前把别人吓得不轻，现在又想把别人收入你的麾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文萧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干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里人氏？”
　　“我叫易儿，籍贯应该是浙江杭州府人氏…”易儿看了看文萧看上去很是和蔼的面孔，缓缓地开口道，“幼时双亲被山匪所害，自幼被家父二弟所收养。一年前白莲看中了我，将我养父养母害死，强行将我带走。”
　　她的神色中充满了哀伤，还有几分迷惘。
　　“那你和我差不多嘛，都是自小就没了双亲的。”文萧咧了咧嘴道，“那白莲倒也算个识货的，毕竟你这圣遗物颇为罕见，只可惜了你的养父母——”
　　易儿神色凄婉地笑了笑：“您可能弄错了一些事。我的养父母把我养大，只是为了将来把我卖进窑子里赚上一笔。而白莲将我带走，也只是看中了我的模样，想让我接替他成为白莲教的下一任圣女。”
　　文萧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白莲教的圣女，听说都是些肉体布施的家伙。
　　“我虽然害怕他们，但也不能不感激他们。没有我的养父母，那我十七年前尚在襁褓之时就该死在荒郊野外了。没有白莲，那我现在应该也已经要被他们卖掉了。”易儿低下了头，似乎有些难过。
　　“可怜的，十七岁就遭遇了这么多事。”烟柳突然叹息着道，她说话的方式总让文萧想起自己见到的那些三四十岁的贵夫人。烟柳瞪了一眼文萧道：“这么可怜的女娃你还舍得让她加入你那甲子队吗？你总得有点人性吧？让她跟着我吧，至少衣食无忧能过得快活些。”
　　文萧眼睛一瞪：“什么意思？合着我甲子队都是些衣不蔽体的破落户？”
　　“你看看你们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个的真是让人没眼看，整个甲子队除了你和曲队副还有小骆驼，别的家伙真是看着都让人糟心。”烟柳柳眉倒竖，指了指咧着大嘴挖着鼻孔恶心恶状地凑了过来的涂不扬。
　　“任散，把他给老子弄走。”文萧看了他一眼就对着任散道，“到敦煌他都还是这副模样老子就把他捆了装进红夷大炮里面打鸟玩。”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涂不扬迅速地被打马过来的任散拖走了，文萧转过身来对烟柳叹道：“你不能这么想，她的圣遗物可是地动仪，只要用得好作用不可小觑，留在你身边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烟柳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文萧的话，她转过头看着易儿道：“这样吧，易儿姑娘，本宫将选择权交到你的手上，若是不想加入铁龙雀，姓文的还不敢强行从本宫手上抢人。”
　　文萧低下了头，似乎从马鬃里发现了新大陆。
　　“您可是文萧，文队正？”易儿沉默了半晌，有些犹豫地开口了。
　　文萧抬起头，看着易儿道：“正是，你若是听过外界那些不切实际的传言，那就先容我修正一番。我这人其实很好相处——”
　　“文队正，小女子愿意加入甲子队。”易儿干脆利落地道，反倒是将文萧噎住了。良久，文萧有些怀疑地道：“你想清楚了？加入了铁龙雀短时间内可就没那么容易离去了。”
　　易儿笑了笑道：“文队正可记得四年前在嘉兴的事？”
　　“记得，嘉兴海寇倭寇勾结，这事是我处理的。”文萧想了想，点头道，“我带着甲子队将海寇寨子上上下下三百多人杀了个干净，这是我被外界称之为屠夫的开始。老任老曲当时已经跟着我了，他们当时跟着我一起去的，这事儿没法洗。”
　　“但是那三百多人中，有三人就是当年杀害小女子双亲的人。”易儿盈盈下拜，眼中含泪道，“小女子当年被一位长辈拼死救出交与了养父母。那位长辈在小女子六岁时旧疾复发撒手人寰，临终之时将谋害小女子父母的元凶告诉了小女子。”
　　文萧吸了口凉气，试探地道：“嘉兴三把刀？”
　　“队正所料不差，小女子双亲和这三名恶徒曾有些过节，最后不慎被三人所害。文队正为小女子报了家仇，小女子自当以命相报。”易儿再拜道。
　　这就很凑巧了，文萧几乎快把自己的鼻子摸烂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文萧虽然凶名在外，但对于和山匪有家仇的人来说那凶名和美名没有太大的区别。
　　“看来这小姑娘是你的人了。”烟柳对着文萧挤了挤眼，有些促狭地道，“你看看这小姑娘的模样，啧啧，怕是你要她以身相许别人都有可能会答应…”
　　这郡主说话跟个流氓似的，让易儿听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文萧就不一样了，他脸皮的厚度堪比天都城墙道拐处，面不改色地对着易儿笑道：“易儿姑娘，既然你有意加入甲子队，那就不用自称小女子了，还是以我自称听着比较舒心。”
　　易儿笑着点了点头，还未说话，烟柳就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说定了你就离我这马车远些，郎情妾意的看得我心头火起。”她似是有些不满易儿不愿跟着自己，怒气冲冲地看着文萧。
　　“你可以去跟楚狂歌郎情妾意，等老楚以后功成名就了信不信他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让陛下将你许配于他？”文萧眨了眨眼，然后迅速低头躲过了一堆从窗里飞出的暗器。
　　这女人居然连软榻上的垫子都扔出来了。文萧一探手抓住了垫子，掀开门帘塞了回去。
　　说到底烟柳算得上是皇族中难得的没有皇族架子的家伙，这也是文萧对烟柳另眼相看的地方。若是烟柳是男子，那文萧估计这太子之位很有可能会落在他身上——毕竟陛下无子，现在皇族曹家里稍微有点能力的年轻人对那个位置都是垂涎三尺。
　　“总算是要到敦煌城了，这几天，尤其是今天可真是够累的。”任散看着文萧迅速地远离了马车来到了车队前方的甲子队众人处，率先开口笑道。
　　文萧点了点头：“可以休息几天，顺带一提，咱们有了新队员了，那个小姑娘叫易儿，即日起加入甲子队。”
　　一阵沉默之后，文萧叹了口气：“任散，涂不扬，李之敬，今日起你们仨每天守夜。”
　　“为啥？我们什么都没说啊！”李之敬委屈极了。
　　“你们仨脸上‘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的神色是最浓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你们猥琐心思的恶臭气息。”文萧抽了抽鼻子又道，“先讲清楚，那个易儿姑娘的圣遗物没什么战斗力，但颇为有用，所以我才把她收入了甲子队。”
　　骆轻侯连忙道：“队正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的，我们自然欢迎易儿姑娘的加入。”
　　文萧横了他一眼：“你刚刚表情收的快，我就先不收拾你了。”他顿了顿，看着前方隐隐出现在天边的宏伟城墙，突然大笑了起来，“诸君，敦煌已到，咱们终于可以放松了！”
　　主要用途是给文萧当狗腿子的任队副马上应景地跟着大笑了起来，于是几人豪迈的笑声一时间连成一片。
　　文萧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看着敦煌城，心中似乎却在思量着什么…